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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伯格ISIS的“诱惑”(1)

我们并非生活在世俗世界,而是多元世界

2015年11月28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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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恐怖主义兴起到最近巴黎发生的暴恐事件,舆论界一直有一种声音,即代表理性、自由的世俗世界对以伊斯兰教为代表的宗教世界进行严厉声讨。这种声音暗中将极端宗教组织与一般意义上的宗教画上等号,而通过占据某种貌似真理性的位置将宗教存在简单化并污名化。由此,我们专访了奥地利裔美国学者彼得·伯格(Peter Berger)教授,从ISIS和伊斯兰教之间的关系、世俗与宗教的冲突等角度与他进行对话。我们始终认为,对ISIS的真正反击必须建立在对其进行理性认识的前提之上。

  彼得·伯格

  现年86岁高龄的彼得·伯格是当今世界最具影响力的社会学家之一。1966年,他与托马斯·卢克曼合作的《社会实体的建构》一经出版,遂成为知识社会学领域的里程碑之作,从此也奠定了他的学术地位。

  彼得·伯格还被视为继马克斯·韦伯之后最重要的宗教社会学家,其宗教相关著作多达十余部。众所周知,韦伯通过《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一书尝试回答“为何只有在基督教地区产生了资本主义”,并将“理性化/合理化”作为解读西方历史进程和东西方差异的关键性概念。而伯格在继承韦伯在社会学方法论和基本判断上诸多洞见的同时,进一步拷问与“理性化”概念相伴生的“世俗化”理论的合法性及其限度。尤其他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就敏锐地注意到,世界正在进入新一波的宗教复兴浪潮之中。现代化与世俗化,并不能完全抹杀宗教在现世中的价值和意义;而在世界许多地区,宗教在社会中的繁荣和延续也与现代化进程并行不悖。

  伯格认为“世俗化”理论的关键问题在于,将自身视为一种价值中立的评判,并将现代化和宗教二者简单对立了;而从另一个角度,“世俗化”理论在学术界的扎根也是一种理论惯性,并未能意识到以高等教育为核心的全球精英文化才是真正意义上“世俗化”的代表。由于伯格对宗教抱有尝试理解,而非站在“世俗化”的论断前提之上进行冰冷审视的态度,使得他意识到“宗教位置”或宗教结构在人类经验中的延续性。他认为,宗教的推动力正在于对意义的追寻;而超越世界经验存在的有限空间,则是人性的一个永恒的特征。

  有时,对于冲突的描述会加剧冲突自身的结构。当我们将宗教与世俗视为绝对对立的二元之时,我们很可能会生产出我们自身的敌人,并同时无法认清真正敌人的面貌。彼得·伯格漫长的学术生涯都在进行社会学描述的自我批判——而这种批判,也正是社会学生命力的根本所在。而在当下的时刻,这种反思则显得尤为紧迫。

  对话

  如何界定ISIS

  “多数时候,时代将演员对自身动机的解释信以为真”

  彼得·伯格认为,在某种意义上ISIS的意识形态的确从伊斯兰教中获得了灵感,然而我们需要注意到,这是对外作为自我宣称的意识形态——尽管“时代总将演员对其自身动机的解释信以为真”。要理解ISIS,就要意识到它在国际政治中的位置,以及它非宗教的利益诉求。而世俗与宗教在当代世界中的冲突,不应被误读更不应被夸大。更重要的是,社会学领域内的“世俗化”理论亟须被更新,因为它正在妨碍我们认识当下这个后世俗的世界:它更应被定义为“多元世界”,在其中,多种不同的世界观、宗教和道德体系彼此共存并相互竞争。

  新京报:ISIS被普遍认为是极端宗教组织,作为宗教社会学家,你怎么看ISIS和伊斯兰教的关系,或者,它的宗教性?

  彼得·伯格:宗教总是会跟非宗教利益(尤其是政治的利益)联系在一起。然而,就ISIS来说,它的意识形态的灵感来源显然是伊斯兰教。一个社会学家没有能力去判定,它对伊斯兰教义的理解是否是“真正”伊斯兰的或者是否是对这种宗教的偏离。这也不是社会学家的使命。但从一般经验上讲,以下的说法是成立的:历史地看,在伊斯兰教的历史长河中,ISIS并不是典型的;伊斯兰教在很多时期里,都是非常具有包容性的和非暴力的。另外,还是从经验上讲,现今世界绝大多数的穆斯林都并不支持ISIS的意识形态。

  新京报:ISIS的行动始终跟国际政治纠缠在一起。你曾经在一篇文章中提到,要准确评估宗教在国际政治中的角色,区分清哪些是真正由宗教所唤起的,哪些是借用宗教,实际基于非宗教利益之上的政治议程。那么这样看来,我们该怎样界定ISIS和它的目的?

  彼得·伯格:认为那些与ISIS活动有关的大部分个体,真的信奉他们的意识形态,是一种相对安全的假定(因此,自杀性爆炸不太可能是受到非宗教利益的驱使)。每个国家可能都有1%的人口是心理变态的——我假定那些参与者个体(尤其是那些来自欧洲内部的)真的很享受这种关于凶残屠杀、拥有性奴或散布恐惧的愿景。不太容易从这场运动自身的外部找到非宗教的利益诉求。在伊拉克和叙利亚,存在着逊尼派和什叶派的力量冲突;而在更广阔的中东地区,这种教派之间的冲突则与沙特阿拉伯和伊朗之间的利益纷争(注:此处指的是国家间的冲突)纠缠在一起。社会学解释的普遍思路是:大多数时候,时代将演员对自身动机的解释信以为真。

  新京报:现在全球范围内宗教复兴的趋势是鲜明的,你认为这是一种人类对于确定性和超越性的内在需求的体现。在此意义上,ISIS现在的扩张速度以及成员构成的多元,显示出它很强的诱惑力,这似乎是基于自由选择的宗教市场所不能提供的诱惑力……你如何看待这种诱惑力?它说明了什么?

  彼得·伯格:ISIS的意识形态的确包含了对西方文明中世俗主义的敌对(注:彼得·伯格强调是“世俗主义”,而不是“世俗”,对于“世俗主义”和“世俗”的区分是近年来宗教社会学的一个理论共识),它从中获得了一部分吸引力。但存在争议的是,这个“世俗主义”对于欧洲之外的地区到底意味着什么,又有多重要。我在我的近期著作中很大程度上是在试图呈现,从全球范围来看,我们并不是生活在一个世俗世界之中,而是一个多元世界(pluralistic world)——不同的世界观、宗教和道德体系共存在同一个社会当中。这意味着在这个世界中,世俗并不是对宗教起着支配性的作用,更没有取代宗教的意义,而是多种宗教共存在世俗生活的前提之下。【关于这一点的深入探究可参见我的近著《现代性的多种祭坛》(The Many Altars of Modernity: Toward a Paradigm for Religion in a Pluralistic Age)】

  (下转B1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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