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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岸观我
当下中国的这种“高效却凑合”,与欧洲那“迟缓而优质”的“格物”观,似乎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其反差令人沉思。
每一个在欧洲生活的中国人,都会对其社会运转的效率大加感慨。
举一个亲身体会并深有感触的例子。三个月前甫抵日内瓦,发现从办公室回家的必经之路,有一小段电车铁轨的路基正在重新铺设,长度大约15米的样子。这样小的工程若放在中国,恐怕一个通宵就搞定了。但至今我已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走了三个月,每次都要架起自行车从人行道上绕过去,因为这15米的路基始终没有铺完。直到敲下这段文字之前,我还刚刚从那片小工地经过。
与效率奇低相对应的,却是欧洲各类手工产品的卓越品质。以瑞士为例,其手表工业叱咤风云几个世纪,即使在成千上万可以指示时间的东西纷纷诞生的今天,仍然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在世界各地,无论多小的玩意,只要印着“Swiss made”(瑞士制造)的标记,价格便比同类产品高很多,因为消费者默认其品质有了最高程度的保障。
前些年我在美国念书,又到非洲调研,听过太多关于“中国造”商品的廉价与低质的抱怨。我在《再见巴别塔》中也曾经记述过一些相关的故事:一只构造上再简单不过的中国造水龙头,居然可以在一星期内连坏三次,连低收入的非洲青年也无法容忍。当下中国的这种“高效却凑合”,与欧洲那“迟缓而优质”的“格物”观,似乎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其反差令人沉思。
没有人喜欢质量粗糙的商品,但“中国制造”确实令很多低收入人群获得了基本的生活品质;人人都仰慕瑞士手表的精确与坚固,但其极为昂贵的价格也注定只能是少数人的禁脔。归根结底,这两种对外物的态度是两个社会在不同的文化观照和不同的发展风格中形成的。急切觅求高速发展的中国,没有耐心在这些小的物什上花太多心思。
但欧洲人——尤其是瑞士人的这种“匠人”修养,又的确可以为中国人在经济高速增长中逐渐形成的那种极度浮躁的心态提供可贵的镜鉴。事实上,在当下的中国,急于求成、饮鸩止渴、只看眼前、不顾长远的狂飙突进之风早已超越了制造业这个特定的社会部类,而日渐演变成整个日常生活的普遍状况。在新闻舆论、社会治理、公共文化和伦理道德等诸多观念空间里,一种简单粗暴且黑白分明的价值判断体系似乎十分流行,它的使命在于帮助人们不假思索地做出迅速的判断。至于那些需要知识支撑的、细密的、抽象的、语境化的思维方式,却渐渐失去了市场。
最近,当我在微博上看到,一张著名的报纸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一个人的猝死“归咎于”他在生前喜欢喝可乐的生活方式,我前所未有地清醒意识到曾经出于发展之需而采纳的某些“权宜之计”,如今已经令人遗憾地深入至社会的肌理。在这个时候,好好看一看那些“既慢且笨”的欧洲人如何做手表,便也有了寓言般的意义。
当然,任何社会的发展都要遵循其自身的独特逻辑,中国和欧洲都不能免俗。但全球化最显著的价值便在于令不同的文化能够相互观望,乃至相互对话。如果说对于理性与温和价值观的追求是人类社会之共同目标,那么无论哪个文化体中的人,都应当在这个大的框架内对手段和路径问题进行反思。对于奔跑得已经连影子都追不上的当下中国来说,时常停下脚步回头看看,尤为重要。
□常江(旅欧文化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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