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种分手方式

　　“人世间的分手方式有一千种，我悲哀地意识到，我别无选择，只好选择第一千零一种”。一段关系处在结束边缘，该怎么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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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是看似充满文艺的旅行

　　大卫·尼克斯的小说《我们，一次旅行》入选2014年布克奖长名单，和前作《一天》一样，成为大卖的畅销书，因为编剧出身的尼克斯深谙爱情喜剧的结构之道，不断抛出悬念，又总是设置障碍，吸引读者追随情节，寻找主人公如何解决障碍，顺利实现愿望。其中不乏风流韵事和窘迫尴尬，又总能撞上狗屎运化险为夷的笑料。故事要写得好看，关键在于“戏剧性”的推动。这体现为人物性格的强烈对比、故事场景的不断移置、情节发展的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同时要为情节准备好平衡。尼克斯的小说很适合改编成文艺喜剧电影，每个人性格对比鲜明到夸张，时不时吐槽幽默，最终都能得偿所愿。

　　尼克斯操刀编剧了他的前两部小说《恋爱学分》和《一天》。《恋爱学分》是校园三角爱情喜剧，新入学的布莱恩在电视节目大学挑战赛赢得参赛资格，同时收获了爱情，但是，布莱恩又爱上另一个有思想的女生丽贝卡，他该何去何从？在《一天》里，中产阶级的德克斯特和工薪家庭的艾玛在毕业前夕一度春宵，分开后各自经历着彼此的事业和婚姻起落。他们约定二十年里，每年只在不同国家相聚一天。他们究竟算朋友，还是恋人？

　　在之前的两部小说里，尼克斯通过对大学、异国、错身而过的爱情等元素，使小说具有“哀而不伤”的效果，年轻人的爱情遇到现实的考验，他们必须学习成熟地应对感情。这种方式也延续到第三部《我们，一次旅行》之中。《我们》将故事从爱情延展到婚姻和亲子关系，双线穿插，同时构成这部小说的情节骨架。一方面是道格拉斯一家在法国、荷兰、德国、意大利、西班牙的博物馆游历，一方面是道格拉斯对自己和康妮从恋爱走向婚姻的回忆。这部小说的悬念就是：理工男丈夫道格拉斯，该如何通过一次欧洲旅行，修补和他的文艺女妻子康妮、关系隔膜的儿子阿尔比之间的失败关系？

　　这场欧陆游历将是艺术之旅：巴黎的卢浮宫、奥赛美术馆，阿姆斯特丹的国立博物馆、伦勃朗博物馆、梵高博物馆，慕尼黑的老绘画陈列馆，威尼斯的学院美术馆，佛罗伦萨的乌菲兹美术馆，马德里的普拉托博物馆、索菲亚王后博物馆……只是看似充满文艺的旅行，实际却面临混乱和不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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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在一本正经地说蠢话

　　道格拉斯是典型的严谨科学家，信奉科学的理性与规则，研究生物化学，为了实际考量，愿意接受收入更高的公司研究主管职位。阅读也只限于非虚构作品。他所有的约会，就是邀请康妮参观自己的实验室，自以为浪漫地向她展示自己的“珍藏”——“我向她展示肝病，给她看正在运转的离心分离机。透过显微镜，我们观察感染过寄生虫的老鼠舌头横断面。哦，是啊，那真是一次很棒的约会”。

　　康妮则是完全的文艺女青年，爱玩爱闹爱派对，更爱独立音乐电影和小说，对大公司的剥削深恶痛绝。康妮对现实更敏感，更愿意用好奇心感受它，和道格拉斯在一起，也是因为他带来的安全。康妮喜欢看那些道格拉斯觉得完全不知所云的独立电影，“里面很少重点表现星际飞车、逍遥法外的连环杀手或者眼看要爆炸的定时炸弹。现在我们去电影院相当于去读书。独立的小影院，里面出售咖啡和胡萝卜蛋糕，放映关于野蛮、贫穷和悲伤的外国电影，偶尔有裸体，时常很残暴。我很奇怪，为什么人们找出那些描写现实生活中绝望得发疯的经历来看？艺术不应该是逃避、是欢笑、是安慰和刺激吗？不，康妮说，揭露会带来理解。只有直面生活中最惨烈的创痛，你才能理解它们，战胜它们”。

　　《我们》的幽默感源自不理解，理工男道格拉斯无法明白康妮的文艺情怀，更不懂他的浪漫有什么不妥，他凡事只追求理性的最大化，纯粹计算，不懂人心的复杂。所以康妮的所作所为就显得颇为不理性，但最关键在于，道格拉斯对康妮行为自以为正确的解释。这是喜剧常用的手段，用“限制视角”展现出叙述者不理解的事物与行为，让本来正常的行为居然有了漫画式的滑稽，叙述者好像在一本正经地说蠢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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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稍不注意就会坠入深渊

　　合适的“意外事件”构成喜剧的作料，也增加情节的波折。在巴黎，阿尔比和一个街头艺人凯特远走高飞，留下了一张纸条。在阿姆斯特丹，康妮受不了精神折磨回到英国，道格拉斯懵懵懂懂闯了祸，被大汉们围堵，又被红灯区的女子出手相救，尴尬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在威尼斯，道格拉斯邂逅刚离婚的丹麦女子芙瑞霞，两人相谈甚欢，相拥而眠。他总算在一家烂兮兮的网吧里发现儿子和凯特在街头卖唱的视频，来到西班牙和儿子会面。父子终于说开了彼此的想法，欢乐地去游泳，道格拉斯却被水母蜇晕了。

　　《我们》是关于婚姻困境、家庭冲突、亲子关系紧张等问题的小说，从恋爱走到婚姻，经济稳定，生活看似平坦，其实到处充满深沟陡坡，稍不注意就会坠入深渊。道格拉斯的婚姻是失败了，但在提升情商和获得同理心方面，他不再是以前那个缺乏同感的纯理性主义者，为了追求理性最大化可以忽略妻子和儿子的感受。他学会重新审视自己的位置，变得不那么自大，虽然痛苦无比，但终于和妻子将心结解开，也收获了妻子对这段关系的珍视和肯定。当然，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是，他也获得了新的爱情。道不同不相为谋，成熟的态度是理解彼此的分歧和差异，互相给予对方继续的可能。

　　小说满满都是英伦文艺的底色：用艺术知识包装一个故事，因为信任知识带来的价值，相信知识可以让我们对自己理解更深刻，对自身的处境看得更清楚。通过对艺术和艺术家生活的探知，我们可以明白自身困境的普遍，在艺术中寻找前人的解决之道。所以将欧游设计成博物馆之旅，不仅是增加异域风情，更在于艺术自有其疗愈功效。主人公在游历间谈论着艺术，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参考这本小说的“艺术顾问”——贡布里希《艺术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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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是一杯苦涩中有甜的热咖啡

　　道格拉斯的游历本质上是对自我的再次发现。经过偶然的障碍和危机，他的内心成熟了，他真正经历了成长。知识不代表成熟和练达，只有学会处理人与人的关系才能让我们达成这点。即使是最亲密的人，也要学会尊重他们的感受，因为越亲近的关系越难维持。

　　《我们》的故事构架延续着欧陆“教育小说”的传统，并套上旅行疗伤的畅销小说模式。只不过这个主人公看似年纪不小，实际心态依然幼稚，他在“少年时代”懵懂地走入婚姻，“漫游时代”经历混乱的旅行，开始认识到自己的问题，他在“师傅时代”已经变得冷静成熟，能够心平气和地面对困境。他与世界获得了和解，在重要时刻回顾与反思，在游历间获得了对自己、对世界的新认识。一场混乱的旅行带来的是规整和自省，带来的是学会成熟面对婚姻、家庭和爱情的能力。当一部小说完结，主人公获得了成长，读者也收获了安慰和疗愈。大卫·尼克斯的小说是加糖的热咖啡，喝完浑身暖洋洋的，苦涩中有甜的余味。虽然生活中失去的遗憾不可避免，但它教我们学到更多，让我们变成更好的自己。 □书评人 鹿鸣之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