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
徐浩峰要打破香港武指的垄断,非一朝一夕一人之力能完成,他必须要有组织有安排地去对抗这股强大之力,但这样一来,徐浩峰能否打破自己的门户之见?让徒弟们学到真本事的同时,又能博纳众长,最终达到自己革新动作指导与视听语言的双重目的呢?
《师父》的真正主题是“破规”而非“传承”
徐浩峰自己曾在其影评集《刀与星辰》里吐露过:“怪话就是真话,怪事都有隐情——故事中有故事,这是中国叙事艺术的嗜好”。《师父》里的“打破规矩”的意气,难道仅仅针砭的是当年民国武林和社会习气?不吊威亚、不找替身、不用快速剪切和特写,这难道不是另外一种打破规矩?挟《师父》而来的徐浩峰之心,路人也都皆知,他欲挑战的正是当今香港武行把持的武指(电影动作指导)。
可惜规矩好破不好立,要立规矩的人必须开宗立派,必须自寻其理,自成体系,无疑,徐浩峰可说在接近这个目标,虽然还无大成,但求新的气象已经毕露无遗,金马奖“最佳动作设计”的褒奖无疑正是大家的肯定。但然后呢?对,童话故事结尾最怕“然后”,我想追问的也是这个“然后”。
王家卫拍摄《一代宗师》时,无疑是认识到这个问题的,是以,我们看到的最终主题呈现是传承而不是破规,叶问年轻时出马挑战“北拳南传”的宫老先生,其后半生在困顿辗转中度过,最后在兵荒马乱中流落香港,才悟到了宫老先生的用意:人事抗不过社会变迁,要想绝技不失传,只能广开门第,善加继承,最终将咏春拳传至海内外数十万余弟子,也有了李小龙这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继承衣钵又自成天地的杰出者,从而见到了众生。
看得出,徐浩峰最初也想讲同一用意,为此,他先讲门户之见,讲秘而不传,讲“传子不传女,传女不传徒”的狭隘习气,他惋惜中国武林的没落是因为抱残守缺,师父留着独门绝技不教徒弟所致,就算教出个天才,为了一个门派的继承,也得牺牲。虽然最后,徐浩峰还是忍不住用陈识为徒弟报仇,踢遍天津武馆作为故事结束。但结果是,最初想强调传承的主题意旨最终输给了对门户和规矩的愤慨,而达成了“破规”的真正主题。
作品是最反映作者内心思想的镜子,在《师父》里,我们看到最多的其实是徐浩峰意气风发,欲开宗立派,单枪匹马挑战香港武行的姿态,他现在还处少壮的“破规”阶段,他还没真正考虑到传承的问题,我之前提到的“然后”才开始有趣开来。
若破门户之见,行内会有“徐家班”吗?
香港武行称霸动作武指数十年屹立不倒的根本原因,是他们其实早已打破旧时的门派之见和狭隘视野,广泛引进各种门派的得意之作和技术手段作为辅助补充,譬如发明威亚、与电脑特技结合以及从戏曲中学习展示花样和走位的形式。另外,组织管理上,除了旧时师父带徒弟的“某家班”模式外,他们还加入了现代性组织手段,譬如行业协会和交流心得,互相借鉴的半开放式做法,积极引进外援,也乐于将心得传授给外来者,如袁和平远赴好莱坞,留下了一大批融动作于故事之中的杰作,譬如《黑客帝国》和《卧虎藏龙》。这几年,韩国和东南亚一批新动作电影的崛起,源头也是来源于香港武指的广泛播种。
而徐浩峰却是以旧日的识见去反抗今日的霸主,类似有点“刻舟求剑”的味道,首先,他单身一人,身边没有真传弟子,也未有组织有意识地留下自己的心得和经验,毕竟,并无第二个天才类似他这般,从全民习武热的上世纪80年代一直野蛮生长,坚持到今天方才开花结果,这是独特环境造就的命运,几乎不做第二人想;其次,是他坚持求真求实,结果无数前人总结的适用于动作展现的视听语言,基本被他抛弃,也就是说他要另起炉灶,来打磨一套适用于他那体系的视听语言;最糟糕的是,徐氏动作独此一家,要别的电影采用徐氏体系的视听语言去完成电影,几乎看不到这种希望,而陈家班、袁家班、洪家班等不同的动作班底却能服务于不同剧组,仅此一项,想挑战成功就非易事。
就目前观之的徐浩峰三部原创电影(《倭寇的踪迹》《箭士柳白猿》《师父》)来说,实在不够理想,大量中景运镜,用物理原理来阐释的动作场面实在有些枯燥,他目前吸引观众的其实还是动作“奇观”,或说“奇技淫巧”,无论是旧时掌故,还是奇异的招式和兵器,徐浩峰不过是做了挖掘整理的工作,谈不上真正在视听层面与动作的创新。
这就非常尴尬了,徐浩峰想用创新去硬碰硬,结果在行家眼里却像“碰瓷”,这与他在《师父》开篇时阐述陈识所面临的境地多么相似,本想用真本事开创新天地,结果还是得用计,忍气吞声地找徒弟来达到目标。
这就是我好奇徐浩峰是否会成立“徐家班”来继承发扬光大自己心得的根本原因,徐浩峰要打破香港武指的垄断,非一朝一夕一人之力能完成,他必须要有组织有安排地去对抗这股强大之力,但这样一来,徐浩峰能否打破自己的门户之见?让徒弟们学到真本事的同时,又能博纳众长,最终达到自己革新动作指导与视听语言的双重目的呢?
只能拭目以待。
□兰波(电影从业者)
更多详细新闻请浏览新京报网 www.bjnews.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