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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泽贤治的心象风景

2015年12月20日 星期日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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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与阿修罗》
作者:宫泽贤治
版本:新星出版社
2015年11月

  《文艺春秋》发行的杂志《文学界》,今年的七月号制作了名为“防止陷入反知性主义的必读书50册”的特集,邀请五十位知识界代表人物各推荐一本心仪的读物并说明理由。在上榜的众多哲学、社会学名著中,东京大学副学长、法国文学研究者石井洋二郎推荐的却是宫泽贤治的诗集《春天与阿修罗》。他认为“没有感性认识为基底的知性才是所谓反知性的真身。”而《春天与阿修罗》能带给读者的是“从诗人身体中抽出的鲜润语言的清冽香气,沉浸其中,定能感觉到干涸凝固的自我也渐渐融化。”“对宫泽贤治这样的诗人而言,知性与感性在本质上是密不可分的。”

  诗集《春と修羅》于1924年4月由诗人自费出版,初版仅发行一千部,当时只得到草野心平等少数诗人的重视。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宫泽贤治的许多诗歌和他的童话一样,成为日本文学史上不朽的名篇,如今依然拥有历久弥新的魅力。

  可惜的是,相对于宫泽贤治童话的各种中译本,他的诗歌在中国一直鲜有译介。中文版《春天与阿修罗》从作者生前出版的唯一诗集《春と修羅》以及未及出版的《春と修羅》第二辑中选译了约八十首代表性的作品,虽还不够全面,但也可说是开启了宫泽贤治诗歌中译的序章。

  人生

  是日本家喻户晓的诗人

  宫泽贤治于1896年8月出生在日本东北岩手县的小城花卷,父亲是经营当铺和旧衣贩卖的商人,同时也是一名虔诚的佛教徒。受家庭环境的影响,宫泽自幼笃信佛教,成年后对以法华经为教典的日莲宗的信仰更是到了几近狂热的地步。但他又是一个科学爱好者,喜欢研究矿物和植物,并热心研读当时最新潮的科学和哲学著作。当然他也热爱文学和音乐,早在小学时代就开始创作诗歌。中学毕业后,贤治顺利考入当地的农业学校,三年后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之后回到家乡的农校执教,身为农校教师的约四年时间也是贤治诗歌创作的高峰期。这本《春天与阿修罗》收录的作品大多创作于这一时期(1922-1926年)。

  宫泽贤治最广为人知的诗歌代表作当属《不畏风雨》(又译《不惧风雨》《不输给风雨》等),开头四句,在日本可谓家喻户晓,人人能诵。

  这首作品早在1939年就以《北国农谣》为题译介到了中国。译者是当时身在日伪北大任教的钱稻孙。对尤擅日本古典文学的钱稻孙而言,将现代诗翻译得工整贴切也许是轻而易举的事,总之钱译至今看来依然堪称完美。全文如下:

  不畏风兮

  不畏雨

  耐得寒冬

  耐得暑

  壮实身躯

  澹无欲

  嘻嘻镇日

  不瞋目

  糙米四合日三餐

  少许黄酱少许蔬

  凡百锱铢非所计

  但将闻见

  记清楚

  大地悠悠松树林

  林中茅屋是吾庐

  东家儿病

  为看护

  西姥稻草

  吾代负

  南邻老人临大限

  往慰殷勤愿无怖

  北邻相争成诉讼

  劝毋争讼伤情趣

  旱笃仰天泪空流

  夏遇严寒悯无措

  人皆呼作木偶儿

  不闻称誉

  不为苦

  如斯人兮我愿之

  如斯人兮我所慕

  (来源:1939年2月18日《北京近代科学图书馆月报》)

  《不畏风雨》是1931年冬天宫泽贤治于病中随手记录在手帐上的诗句,在他留下的众多诗歌作品中属于“不是诗的诗”(谷川彻三语),与其说是创作,更像是自然流露的心中祈愿。诗人病逝的翌年(1934年),这首诗一经公开,便广受欢迎,如今已然是宫泽贤治最负盛名的代表作。或许正如诗中所祈愿的那样,宫泽贤治在世时一直在尽力履行这些愿望,所以这些诗句也格外具有激励人心的力量。

  作品

  显示瞬间里的万象永恒

  然而宫泽贤治的诗歌并非都是《不畏风雨》这般风格。《春と修羅》出版时,宫泽贤治拒以“诗集”称之,而是在书封的显著位置标注了“心象素描 春天与阿修罗”的字样。如同“心象素描”这个独创的定义,书中收录的七十首作品从形式到内容都堪称全新的现代诗。如序中所写的那样:“称之为‘我’的现象/是被假定的有机交流电灯的/一盏青色照明/(所有透明幽灵的复合体)/与风景及众生一起/频繁焦躁地明灭着/俨然是确凿地持续点亮的/因果交流电灯的/一盏青色照明/(光芒常在 那电灯却消失)//这些是二十二个月里/自感知为过去的方位/以纸和矿质墨水缀写/(一切伴我明灭/众生同时感受的事物)/得以持续保有至此的/影与光的每一环节/原样的心象素描”。

  对于如何理解宫泽贤治的这种创新,哲学家谷川彻三(诗人谷川俊太郎之父,也是以研究宫泽贤治而闻名的学者)的观点是:“如在‘心象素描’之前创作的那些短歌(和歌)以及后来的文言诗所显示的那样,对贤治而言,古典的形式是驾轻就熟的。之所以未采用那样的形式,是因为他要捕捉的是若不用‘心象素描’的形式就无法捕捉的东西。并且他的确捕捉到了。”依照大乘佛教的世界观,万象不过是心的姿形。“心象素描”想要显示的是一个个瞬间里映照于心的万象的永恒。

  除了将心象风景与诗人所居住的岩手县一带的四季景象融为一体的“心象素描”之外,不能不提及的是《春天与阿修罗》第一辑中诗人写给妹妹敏子的一组悼亡诗。贤治与敏子兄妹年龄仅相差一岁,自幼感情甚笃,敏子天资聪颖,学业优秀更在贤治之上。她也是贤治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知音之一。可惜敏子自大学毕业前夕身患肺病,年仅二十五岁就离开了人世。《永诀的早晨》《无声恸哭》《松针》等作品写于敏子去世当日,悲情激越,令人为之泪下。这之后宫泽贤治几乎所有作品都染上悲怆的色彩,敏子的身影时常出现在诗人描绘的心象风景之中。

  翻译

  最想保持诗人的节奏感

  宫泽贤治的诗歌虽以难解著称,但是并不妨碍这些作品被广为传诵。这恐怕要归功于诗中内在的节奏感。虽然不是传统的定型诗,却非常适合朗诵。据说宫泽贤治的许多诗作和童话都创作于行走途中,朗读时往往能体会到这种“步行的节奏”(井上厦语)。的确,听过众多名人朗读《春天与阿修罗》,其中尤以木村功如快步行走般迅疾的语速读出的诗句最为动人。翻译过程中,最想保住的就是这种内在的节奏感。译者不是诗人,很难说这个愿望达成了几分。至于押韵和语言的润饰,是译者想要尽量克制的。因为不想用自以为有诗意的语言去勉强修复因翻译而折损的诗形、诗境。对于历经种种艰辛呈现出的这些中文的“心象素描”,如果读者还能从中欣赏到“曲折率”较少的宫泽贤治的心象风景,译者的努力就可算是没有白费了。

  十年前翻译的金子美铃童谣诗与宫泽贤治的诗歌说来都是自由开放的大正文化熏陶下诞生的诗作,在九十多年后的今天读来依旧生机勃勃,然而两者性格截然相反。金子美铃的作品仿佛人见人爱的清丽小花,语言简单直白,却蕴含最根本的哲理,不读诗的人也能顿悟其中的深意。而宫泽贤治的作品更像隐藏着许多矿脉的富矿,一旦开采,定能有出乎意料的丰硕收获。

  《春天与阿修罗·序》的末尾写道:“所有这些命题/作为心象和时间本身的性质/都将在第四次元的延长之中得到主张。”热爱新事物的宫泽贤治一早将相对论的概念引入了诗中,他的心象似乎也总是在生与死,现在与未来,日常与非日常之间自由地“穿越”,这种“穿越”的视点也可说是解读宫泽贤治诗歌的一把钥匙吧。

  □吴菲(《春天与阿修罗》译者)

  他的诗歌表现中包含了无法入诗的东西。这些东西并非不足,而是过剩。也就是说,他非但不是不够充分的诗人,而是太过于诗人了。而同时,他并未像世间常有的诗人那样,把诗单单看做是诗。不论采取诗以前的说明式语言或冗长的形式,还是写成了超越了诗的、作为实践者的祈祷或愿望的表白。——贤治的天才在于把不能入诗的东西强力地纳入了诗中。

  ——谷川彻三

  贤治的“心象风景”,不能据其名称做安易的想象,以为是在某日某时当场完成的速写,而且也不是将之稍作整理的作品,即便其原形是当场所写,但是在之后的改稿过程中,又经过了重重的转变,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只是其中的一个断面。我们必须带着这种意识去面对作品,在一行行的阅读中,协同贤治一起,织成读者自身在“可替代的现在”这个时间点上的心象风景。

  ——入泽康夫(《宫泽贤治全集》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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