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法官结合司法案例,创作短篇科幻小说连获两项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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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话人物
赵俊 32岁,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助理审判员,从业8年,2009年以“桂公梓”的笔名写作,出版两本书;2015年9月,短篇科幻小说《金陵十二区》获得中国最高科幻类奖项银河奖。
“科幻小说的春天来了”
新京报:套用一句流行语,你应该算法官里科幻小说写得最好的了。
赵俊:说我是科幻小说作家,我是很心虚的,迄今为止我只写了一篇短篇小说《金陵十二区》,我没把它当科幻小说写,只想写一个好玩的故事,很意外地得了奖。
新京报:《金陵十二区》讲了一个什么故事?
赵俊:小说里,我虚构了南京的第十二个行政区:奥体中心。它表面上看是一个体育馆,实际上是一个隐秘的外星人基地。外星人混杂在普通市民中,他们想通过颠倒人类文明来控制地球。外星人的视觉构造只能分辨黑白两种颜色。所以大街上那些闯红灯的人,很可能就是外星人异种。
新京报:你是如何想到这个题材的?
赵俊:小说写于2014年8月南京青奥会前一周,当时青奥会是焦点。我开车经过奥体中心,它看上去像飞碟的造型;我曾在那附近看到闯红灯的现象,就想写个故事来讽刺这些不守规则的人。于是结合青奥会、奥体中心、飞碟、闯红灯等元素构思了这个故事。
有了灵感,当晚我回家立即就写,花了两个晚上,后来在出差的火车上也写,深夜到宾馆接着写。写得很顺,没怎么改。
新京报:然后就发表了?
赵俊:写完我把它放到公号“桂公梓”上,一周点击量就突破了30万。后来《科幻世界》的编辑找到我,推荐我的作品参加评选。今年9月,我得了银河奖最佳短篇小说奖;10月,得了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银奖。最近,这部作品还被编剧买走版权,准备改编成影视剧。
新京报:能回忆一下领奖那天你的获奖感言吗?
赵俊:我以前很少关注科幻小说作家这个圈,只认识刘慈欣,科幻小说只看过《三体》。我等于是一个闯入者。银河奖颁奖那天,我对台下的科幻迷说,科幻小说的春天来了,科幻小说经过很长时间的发展才逐渐被大众接受,我没有和你们“共苦”,我会和你们“同甘”。
在科幻里批判现实
新京报:你的朋友说你喜欢吐槽,但工作中又得保持严谨,所以把话憋着都写成小说了。
赵俊:只是喜欢调侃而已,我的微信公号介绍自己:“业余时间是个碎嘴子。”从小喜欢文字,读中学时,情书、检讨书、武侠书写得很好,在老师和同学中广为传阅,写作的爱好就一直持续下来。
新京报:法院工作和写作各占据了你多少精力?
赵俊:工作占据了90%以上的精力,案子多、压力大,5个工作日总有两三天要加班到晚上九十点钟,周六也要加班一天。只有晚上11点到凌晨1点才有空写作。一般每周用两三个晚上加半个周末来写作。
新京报:法官通常是在法律框架下严谨办案,而科幻小说需要想象力,需要天马行空,两种思考模式会有抵触吗?
赵俊:这两个事有相通之处。科幻小说看似天马行空、脑洞大开,但要把一种理论说得让人信服,逻辑上要滴水不漏。有人说我“闲扯淡”,我说那也得把蛋扯圆了。
新京报:在科幻小说里会有个人经历或者批判现实吗?
赵俊:会有自己和社会现实的影子,不反映某种社会现实的小说是没有价值的。《金陵十二区》里,我把彭宇撞倒老人逃跑、张明宝醉驾五死四伤、乐燕饿死亲子等热点案件写到文中,我调侃它们是外星人异种,“成功扮演人类中的说谎者、无知者和冷血者,它们动摇了人们对善良、信任、同情和亲情的信仰,改变了社会风气,以及种种悖逆人性的行为。”
“夹缝中求生存的特殊物种”
新京报:做法官是你当初的理想?
赵俊:我是学法律的,职业理想就是做一名法官,把死的法律条文适用到活的法律案例中去。即使遇到挫折,我的职业理想也没有改变。
新京报:在你的法官生涯里,有让你印象深刻的事吗?
赵俊:2009年,我分在审判监察室做助理法官,有一起杀人案,犯罪嫌疑人一审被判死刑,因为其有自首情节,二审改判死缓。被害人家属就在法院外拉横幅、敲锣打鼓,喊“法院黑,法官贪污腐败”。一名办案的女法官去做工作,被人群围住骂。我想去给她解围,结果头上、身上被人用擀面杖狠狠敲了几下,围观群众还喊:打得好。我觉得很心寒。
新京报:社会上一部分人对法官有抱怨,你身为其中一员,如何看待法官这个群体?
赵俊:很沮丧地说,某种程度上,法官群体被污名化了。
我不否认个别法官贪污腐败,但任何群体中都有害群之马,绝大多数法官还是好的,他们在夹缝中生存,承担繁重的工作,收入低,有的还要忍受骂名,甚至安全没有保障。我的同行中有被当事人泼硫酸、刀捅、枪击的。
新京报:近年来,也出现了法官辞职潮。
赵俊:我们自己的认知和社会对我们的认识存在很大差距,有时士气低迷。看了电影《火星救援》,我写了一篇文章调侃,我们法官是特殊物种,放到火星上也能独自生存。
新京报:你的同事和领导知道你写小说吗?
赵俊:刚开始我不想让领导和同事知道,就用了桂公梓这个笔名,第一本小说《决不妥协》在网上传播后,我被人肉出来了。领导知道我写小说,反而说:你文笔好,那就来写材料吧,就把我调到研究室给领导写了两年讲话稿。
新京报:除了写科幻小说,你还以笔名发表大量司法方面的文章,出了两本书。文章里会有对社会现象的不满、对司法现状的认识和思考吗?
赵俊:《决不妥协》就是以一个青年法官的视角来看待司法体制的。法官严重地被标签化,在很多人看来,法官就是办冤假错案、“吃了原告吃被告”。我很不服气,至少我和我的同事并不是这样子的。我所看到的是我的同事在纠正冤假错案时不惜和领导拍桌子,很有原则的。
所有的偏见和误解都来源于信息不对称,他们不了解法院、法官到底什么样,所以胡乱猜测,那好,我写给你们看,法院和法官到底是什么样的。
如果只能二选一我选法官
新京报:你曾说做法官比写科幻小说难多了,难在哪里?
赵俊:我写了一篇科幻小说,就得了两个奖项;但我在法院工作了8年,办了几百件案件,写了很多材料、文稿,甚至包括全省适用的规范性文件,但马上司法改革了,我有99%的可能进不了法官员额……当法官比写科幻小说难多了。
新京报:从目前看,你更喜欢做法官还是科幻小说作家?
赵俊:如果两者我只能选一个,我毫不犹豫选法官,做法官是我的职业理想,作家只是业余爱好。当然科幻小说给我带来的成就感更大,法官的现实遭遇,使得我们没有成就感,但我相信会有进步和改变的。
新京报:自评一下吧,法官和科幻小说作家,分别给自己打多少分?
赵俊:法官,我给自己打60分吧,及格,我认为一个好法官要在一线办一定数量的案件,我现在在综合办公室做文书工作,办的案子还太少。
业余作家,我给自己打95分,我觉得写作第一要务是有趣,要让人一口气读下去,我认为自己是一个有趣的人,写的文章也有趣。
新京报:未来,在法官和科幻小说作家两个层面,你都有怎样具体的规划和期待?
赵俊:我还会在法院系统工作,很难有具体的规划,按照工作需要调配,我期待能回到一线办案。
至于写作,我最近在构思一篇关于机器人法官的小说,故事讲的是:司法改革要限制法官的自由裁量权,但把法官机器人化最终会导致人类文明毁灭。
■ 对话动机
白天,他是赵俊,身披法袍,严格依法办案,但他不是被标签化、完全只认死理儿的法官。
晚上,他是“桂公梓”,脑洞大开的科幻小说业余作家,他形容创作时的亢奋:像半个神经病,打字速度跟不上大脑的转速。
在一次演讲中,他调侃自己是“不务正业”——在本职工作里没得过什么办案能手、最美法官,在业余的科幻小说领域却接连获奖。
这双重身份有时交错,会让他尴尬:去办案时,会有人拉住他,桂公梓我是你的粉;参加科幻作品分享会时,会有人拉着他聊“你们司法系统有多黑”。
也有过委屈,一个基层的法官留言说,“高级人民法院法官就是闲,基层法官根本没时间写闲杂的东西”。
利用别人应酬和睡觉的时间里写出的文章,赵俊融入了他对社会现实的批判、对司法现状的思考。
他想用好玩的故事让圈外人了解法官的真实生活。
他说,所有的“不务正业”,都源于对法律的热爱。
□新京报记者 萧辉 北京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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