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书评周刊·年度好书·经
 
前一天  后一天

数字版首页 > 第008:书评周刊·年度好书·经

彼得·德鲁克 过渡时代的预言家

2016年01月12日 星期二 新京报
分享:
《经济人的末日:极权主义的起源》

作者:彼得·德鲁克

译者:洪世民、赵志恒

版本: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5年8月

  【致敬辞】

  “凡是未曾尝过我们那一代习以为常的恐怖生活,从未受过战火蹂躏,从未吃过战俘营苦头或生活在恐怖警察国家里的人,不仅应心存感激,更应该凡事怀着包容心与怜悯”

  1959年,德鲁克在他的《明日地标》中如此写道,尽管这句话写于半个世纪前,但对今天的读者来说,恐怕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适合作为德鲁克《经济人的末日》一书的致辞了。尤其是在这一样一个“人类已经发展出足以在肉体和道义上都自我毁灭的技术”的世界里,德鲁克的这句话就显得更为重要,我们永远不应当忘记的是,文明的自我堕落首先是对文明本身丧失了信心,而这种自信的丧失不仅仅是因为自卑,更可能是因为自大。那种企图创造历史和支配真理的野心,恰恰是人类一次次濒于毁灭的真正原因。没有真正的预言家,倘使有人做到了这一点,那并不是因为他看到了现实,而是因为他发现了未来正在按照过去发生过的那样的前进,所以,不妨引用《经济人的末日》自序中的一段作为一个最后的提醒:

  “可以确定的是,我们现在的世界,或许跟之前的所有社会一样,疯狂错乱。但偏执不是治愈疯狂世界的良方。相反,要在疯狂的环境中生存,更需要保持清醒。成熟(借用这个常遭滥用的词汇)并不包括让宇宙万物理性起来。那种19世纪人类的尝试,或许永远都会以挫败而收场。成熟也不包括抹去宇宙万物中的非理性。成熟所需要的是,我们让自己的行为理性起来。也唯有如此,我们才有机会拥有一种正直的、有意义的、有成就感的人生和一个正直的社会”。

  关于这个时代

  平等的诱惑

  “若干年后,年轻人肯定会把信息系统当做一般工具来使用,就像他们使用打字机和电话一样”。在1969年出版的《不连续的时代》中,德鲁克如此写到,看看我们现在生活的世界,确实正按照他40多年前的假设生活着。所以,对《经济人的末日》这本书来说,其中的内容尽管已经是70多年前的事,但就像德鲁克在该书的中文序言中所写道的那样:“这个新社会的根源,都稳固地深植于《经济人的末日》的社会和经济之中”。德鲁克在书中所揭示的“平等的诱惑”,仍然是这一时代人们心目中难以磨灭的欲望,而就像历史所揭示的那样,最美好的梦想往往催生出的是梦魇般的现实。

  关于这本书

  为现代理性招魂

  这是管理学大师彼得·德鲁克的成名之作,也是最早探究纳粹极权主义起源的经典作品,当时的人们陷于虚幻的希望之中,无法辨识纳粹的邪恶,正是德鲁克发出了振聋发聩的驳斥,坚定地为自由辩护,指认出纳粹的平等,犹如当稳奴隶的平等,此书出版于1939年初,实在如夜空中突来的闪电,在一瞬间让人瞥见赤裸的真相。德鲁克的分析敏锐而精确,且基于基于人心与常识,多年以后再看他的分析,仍然令人惊叹人内心最深的渴望,竟会如此深刻地塑造未来的世界。

  1933年,希特勒上台前的几个星期,德鲁克开始动笔写这本书,1939年,当这本书正式出版时,纳粹已经踏出它征服世界的第一步,从一开始,这本书就笼罩在一种紧张和恐怖的气氛中,但真正的问题是,当时的人们仍然在虚幻的希望中欺骗自己,紧紧抓住和平女神的裙尾,试图挽回她退场的脚步。在德鲁克看来,极权主义,这种在当时世界中最盛行的意识形态,是世界上最危险的事物之一,“纳粹主义和法西斯主义是蔓延整个欧洲国家的一种疾病”,宣扬平等的马克思主义在欧洲的失败,“正是大众逃向极权主义绝望炽焰的主因”。

  此书首次问世时,就被认为是一部惊世骇俗之作。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有几百部作品都在为希特勒开脱,而德鲁克专注于一个特殊的历史事件:欧洲社会及其政治结构的瓦解导致纳粹的兴起,进而支配了整个欧洲。法西斯主义,一场真正的、以摧毁一切陈旧事物的革命,在德鲁克看来,“没有任何积极的意识形态,只是一味驳斥、打击与否定所有传统的思想和意识形态;驳斥一切旧思想,也否定先前所有政治与社会制度建立的基本原则,包括社会与政治制度的正当性”。

  如果说,“现代”的核心信念是,建立理性的、有序的、可控的社会;那么,在纳粹意识形态上建立的政治体系,只会让社会变得非理性,社会不再是一个由许多个体基于共同目标而组成的公共团体,而是变成一片漫无目的的孤独流浪者的杂乱喧哗。社会理性基础被摧毁后,人性中恶的那部分就被召唤出来,人们的信仰将会化成恐惧、疯狂、嗜血的暴力,个人无从抵御。历史证实了德鲁克的推测,而他曾竭力捍卫的自由与尊严,仍是我们所珍视的。

  关于这代人

  创造、毁灭、再创造

  德鲁克的一代离今天已经相当遥远,实际上,那一代人在今天也鲜少有存在于世上者,即使存在,也常常被简单地划定为两种角色:有着经年智慧的睿智长者和头脑陈腐的老顽固。德鲁克应该属于前者的行列。但他在今天的名气,显然不是因为这本《经济人的末日》,而是因为他在管理学无可置疑的造诣,以及他在20世纪扮演的某种具有先知气质的预言家的角色,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我们现在生活的信息时代,其实早在1969年的德鲁克出版的《不连续的时代》中,就已经描述出了这个时代,德鲁克写到,在这个时代里,信息将成为思想的能源,使这个时代成为“能够获得脑力工作能源的第一个时代”——德鲁克,你说对了。

  但对德鲁克这一代人来说,能看到这个时代到来的人少之又少,但他们这一代似乎也无从遗憾,因为他们经历过我们这一代人从未经历过的一切,在童年时代,他们仍然能感受到20世纪最丰富多彩也最光怪陆离的“世纪末”的余绪,那是一个被和煦温暖的阳光和浪漫不乏忧郁的音乐包围的世界,是本雅明的笔下那个“驼背小人”最后的阿卡迪亚,也是那一代人永恒的心灵故乡,是一个如玻璃般完美却易碎的世界。紧接着,这个最后的失乐园,就被两次世界大战的硝烟摧毁得一干二净。多年以后,德鲁克仍然能记得1914年8月那天发生的事情,那时他还不满五岁,但这句从暖气送风口听到的话却清楚地印在他的脑海里:“不仅仅是奥地利的末日,也是世界文明的末日!”

  这句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对,如果说这里的“世界文明”指的是“旧世界文明”的话,那么之后30年发生的事情,确实对它是一次末日,第一次世界大战没有摧毁的侥幸残存,也被第二次世界大战摧毁得一干二净,以至于战争终止的1945年,很快得到了“零年”这个名词。德鲁克这一代人所经历的,恰恰就是这样一个前所未有的转折的时代:创造、毁灭、再创造,而之间的过渡则是以战争这样极端地形式进行的。

  战后的世界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尽管在当时,很多人仍然认为它牢牢地扎根于战争中构建的世界秩序中,但战后仅仅二十年间,一切都变得不同,德鲁克所移居并终老的美国是一个典型的例子:50年代的繁荣享乐、60年代的狂飙突进、一直到70年代的乐观主义和80年代的理想社会、1990年苏联帝国的崩溃,提醒人们二战最后的阴影已经落幕,新的世界已经和半个世界前在战火中塑造的世界完全不同,以至于我们甚至可以不再需要再把它看做是一个连续发展的整体,而是将它分割成独立的一段段来进行探究,每一段都似乎是与之前一段完全不同的物种。

  对经历了这样一个如此复杂多变的时代的一代人来说,任何的概括都会显得浅陋和偏激。毫无疑问,这一代人已经远去,但无论是否愿意,我们这些自诩为新世纪的新新人类,却仍然生活在一个由他们这一代人所创造、所见证、所遗留的世界里,除非我们有充分地证据我们能制造出更新、更好的世界来取代它,不然,我们就仍然生活在德鲁克这一代人的余晖(或阴影)之中。

  新京报特约撰稿/李夏恩

更多详细新闻请浏览新京报网 www.bjnews.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