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书评周刊·年度好书·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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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为自觉之人

2016年01月12日 星期二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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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经典》作者徐贲。
《阅读经典:美国大学的人文教育》
作者:徐贲
出版社:北京大学出版社
出版年:2015年10月

  【致敬辞】

  人文教育不是专业知识的传授或灌输,而是基于独立思考、批判意识和价值判断,对公民参与、公共讨论以及理性对话能力的全面培养和提升,目的是培养人格健全的自由人和负责任的现代公民。因此,人文教育不仅是大学教育的一个环节,更是超越大学校园的社会公共教育,是现代社会合格公民不可或缺的公民教育。《阅读经典:美国大学的人文教育》在澄清各种有关人文教育的认知偏差之上,以作者二十多年人文教育的所思所行,具体而微地展现了人文教育如何塑造理性地、建设性地进行社会参与和社会建设的青年公民,这是任何一个良善社会所不可或缺的基础。

  徐贲老师已然在他的公共写作之中展现了理性对话和建设性批评的公共价值,今天又展现了这样一种公共精神的培育基础,即以经典阅读为基础的人文教育,他不尽是个思想家,也是个实践者,而公共性贯穿他的所思所行,这正是今天重塑教育和重建社会必须认真对待的。

  【答谢辞】

  非常感谢《新京报》和评委以及读者的推选,对于一个作者来说,没有什么是比读者认可更大的荣誉和鞭策了。出版社在我这本书的扉页上加了十九世纪美国废奴运动领袖、黑人作家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的一句话:“你一旦开始阅读,也就永远自由。”但是,并非所有的阅读都通往自由之路。从童蒙阅读到读一本书,再到读一本好书,阅读是一个学会选择该阅读什么,为什么阅读的过程。如果我们在这个过程的某一点上停留下来,故步自封、裹足不前,或者被引入歧途,那么,阅读不单不能通往自由,甚至还会成为套到我们脖颈上的缳轭。

  从人类开始有文字阅读,就有了各种以吃食比喻阅读的说法,吃食与阅读似乎有了一种自然的关系。在古代,开始学习阅读的儿童开蒙许多都以公开的仪式来庆祝,中世纪的犹太儿童开蒙,老师给孩子看一块写着希伯来字母的石板,石板上沾满蜂蜜,孩子去舔它,代表身体与文字同化。中文里也有“书虫”(蠹鱼)的说法,取的也是“食”的比喻。“书虫”可以用来称赞埋头苦读,也可以用来讽刺读书食而不化。对不同的阅读,人们经常会说囫囵吞枣或细嚼慢咽。囫囵吞枣经常指粗泛阅读,好读书而不求甚解;细嚼慢咽则是指学习细心理解,领会精益求精。有效阅读能让人有机会接触到许多值得细嚼慢咽的好书。

  在今天这个信息爆炸,书籍出版泛滥,读品良莠不齐的时代,辨别好书的任务比以前更多地落在每个读者自己的肩头。阅读的囫囵吞枣和细嚼慢咽又多了一层新的意义。不管什么书,拿来就读,读了便受其影响,无论读得粗还是细,都是囫囵吞枣。相反,只要是带着自己的问题意识和独立思考去读一本书,都可以称得上是细嚼慢咽。这二者的区别在于能否运用自由人的意识和价值选择,而不只是在于技巧的粗精之别。阅读最重要的策略其实与阅读技巧或步骤无关,乃在于我们对自己阅读目的和意义所做的决定。我希望这就是《阅读经典》能带给读者的一点建议。

  关于这本书

  这本书想要说三个基本问题。第一个问题是,普适教育与人文教育不是同一种课程。通识教育所包含的是供学生们在自己的专业课之外选修的其他专业课程,与这样的知识拼盘不同,人文教育的核心课程——经典阅读和写作——没有专门的领域知识,而是有自己的三个主要特点:一,它强调的是以思考、理智、判断能力为主要特征的智识,不是某种专业知识;二,它要求学生进行以“常识”和“普通知识”为本,以亲近智慧为目标的知识活动,不以积累和提高专门知识为目的;三,它的智识产生于对话,而不是传授,重在说服的过程,而不是最后的真理,因此特别与公共说理有关。就体现这些特点的课堂活动而言,经典阅读比写作更能体现人文教育的特色,是授人以渔,而不是授人以鱼的课程。

  第二,人文教育不是什么高远的精英教育理念,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普通大学生课程设置,关键在教师如何去教。教师必须与学生们坐在一起,在日常的课堂互动中把学生当自由、平等、有尊严的个体来对待。教师必须言传身教、以行示范。就像一个人不能只靠阅读烹饪书成为好厨子一样,一个学生不可能只靠听老师大课堂讲课,就学会在与他人面对面的讨论中独立思考、判断、尊重他人、理性说理对话等等。

  第三,人文教育的价值观与民主生活的价值观是一致的,人文教育是一种民主公民社会的自我再生和自我更新体制,它的优秀标准不只来自哲人的人文理想,更来自于这样一个民主群体中绝大多数人坚持的自由信念和价值共识。这样的信念和共识才是人文教育的真正精神家园。

  关于这个时代

  这个时代需要什么其实也就是感觉缺少什么。我们并不缺少专业知识教育,我们缺少的是以树人为本的智识教育。这样的教育把人,而不是人在劳动市场上的用途,摆在中心地位。它的核心应该是人文教育。天底下不存在所谓价值中立的客观知识,知识观必然涉及关于“人”的观念。树人的教育把教育视为人不断优秀起来的成长过程,帮助动物的人成长为真正的人,也就是“自觉之人”。

  动物状态中存在的人,他们以温饱和物质享乐为满足,连带一些大众娱乐和消遣,追求以这种快乐相一致的幸福目标。他们有一技之长,但缺乏自由、平等、尊严的价值意识。他们不是不爱自由,但并不爱自由本身,而是爱自由能为他们带来的功利好处,因此也就能为眼前的利益而放弃自由。

  人文教育是人的自由教育,自由并不是抽象的价值,而是人享有心灵、思想、精神活动个人权利的合理性和合法性来源。统治权力很容易控制和操纵动物之人。树人教育的根本目标是帮助人走出动物之人的生存状态,成长为自觉之人。这种根本的人的教育就是康德所说的“人的启蒙”,它是一个不断的过程,而不是一个结束性的教育产品(如文凭)。它会引领公民教育,但是,公民教育并不能代替人文教育,人文教育是它本身的目的,公民教育只是它的副产品。我们今天所需要的公民教育也应该从人文教育开始。

  关于这代人

  我们这一代人,我指的是50后这一代,受过最红的红色教育,却是不幸的一代,长身体的时候碰上了“三年自然灾害”的大饥荒,长知识的时候赶上了“阶级斗争”和“上山下乡”,大多数人在该立业的时候不得不奔命似地求生,然后便是下岗和失业。他们的认知、心理特征和思维习惯是在“文革”中形成的,一辈子打上了残废的烙印。他们是要么不唱歌,要唱就是文革歌的一代。但他们能吃苦耐劳、对下层人有同情心,也善于绝路逢生。我自己就是这一代的一员。

  我们这一代人中,只有少数人侥幸受到了高等教育,在很大程度上是自学成才,知识都不完备。我们这一代人对社会最有价值的贡献恐怕是扮演好社会中的跨代际的过渡角色,用自己在“阶级斗争”和“文革”中的经验和思考而得的问题意识,来做一些启蒙工作,希望今天的年轻一代,不要重蹈我们的覆辙。我们这一代人有过太多盲目崇拜、头脑发昏的经验,被人牵着鼻子,还觉得走得挺顺。直到今天,还有少数人自认为赶上了什么好时代。每一代人都是各式各样的,都有各种各样的活法,我们这一代人自然也不例外。但是,无论是好是坏,“文革”都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共同基因,具体每个人怎么看待和对待这个基因,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采写/新京报特约撰稿 李夏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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