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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就是我稿里写的“空巢老人”

2016年02月09日 星期二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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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桌、四只碗、四口人,一大早,父母就准备好早餐,等着儿女。 新京报记者 刘珍妮 摄

  父亲:刘彪

  年龄:54岁 职业:客车司机

  母亲:马瑞兰 53岁 职业:家庭主妇

  故乡所在地:呼和浩特

  去年秋天,54岁的父亲辞去跑长途客运的工作,结束了一周只能回家3天的状态。这意味着他可以每天陪伴母亲。

  4年前,当弟弟考上大学离家时,母亲成了我们那个不到50平米的小房子里唯一的守候。

  我在北京工作,弟弟毕业后也未回到故乡,父亲长年奔波在老家呼和浩特到二连浩特的长途客运线上。

  一家四口,四散各地。

  辞掉工作的父亲开始陪母亲一起盼望今年的春节,每次电话里询问我的归期时,总“插播”着一个循环往复的话题:我能否离开北京回老家工作。

  不久前,母亲开玩笑地说,她和父亲成了“空巢老人”。我听了心酸,他们还未到退休年龄,却已空巢。

  “在外为事业忙碌”和“回家尽孝于父母”逐渐成为我生活里的矛盾,也成了父母“渴望子女相伴”又“不愿离开故土”的两难。

  回家前的一周,母亲几乎是一天一个电话询问我到家的时间。一旁的父亲叮嘱她,“记得问闺女想吃什么。”

  早晨从火车站刚出来,就看见父亲一路小跑出现在我面前,一把接过行李箱。母亲原本告诉我,只有弟弟来接。

  半个月前,老家呼和浩特的气温低到零下25摄氏度。家里的暖气不给力,夜里,父母裹在被子里和我视频聊天。手机的一端,我催促他们购置电暖器。

  到家后,才发现他们根本没买。倒也不像先前想象的冷。

  “人都回来了,人气儿一足,自然不冷。”母亲说完高兴地钻进厨房,热腾腾的粉丝汤一会儿就上了桌,屋里的玻璃窗一瞬蒙了层水雾。

  难得的团聚

  习惯性地,父亲将四方小木桌放在了木炕上,母亲摆了一桌早餐,沏上一壶热茶。

  一家四口,围着木桌,我的幸福感就着回忆瞬间爆棚。

  仿佛回到我上大学前的早餐时光。

  那时父亲开出租车,每天早起。母亲张罗好一桌饭食,叫醒我和弟弟,一家人说笑着吃完早饭。父亲上班,我们上学。

  那时并不觉得这样的平常时光有多珍贵。高考结束,我义无反顾地选择到外地上大学,父母并未阻拦,赞成我出门锻炼。

  母亲送我去学校时,站在兰州大学的图书馆门前,一脸羡慕。她也是骄傲的,亲戚朋友一问“闺女在哪上学”,她马上答“兰大”。

  父母一直是以我为傲的。

  大学毕业前,当一些同学打算在父母的安排下回家乡工作时,我拖着箱子直接去了北京。

  我深知父母没有替我安排工作的能力,他们供养两个孩子读书,已属不易。

  和报社签完合同那天,母亲在电话里不停问,“真的?真的留下啦?”转而又变得坚定,“我就知道我闺女行。”

  在北京工作的大多数时间,我以天下儿女惯用的“报喜不报忧”伎俩,让他们仍坚定地相信我行。

  直到有一次,母亲到北京小住。晚上10点钟,我才从报社下班到家,她热好饭端出来,不作声,看我狼吞虎咽地吃完。有时,我夜里12点还没忙完,她就睁眼等着。

  第二天天没亮,床边一个人影抽噎抖动,惊吓之余发现是母亲在哭,“我和你爸没本事,让你一个姑娘家在北京打拼。”

  宽慰好母亲后,我决定以后没事儿不让她来北京,她就能眼不见,心不烦。

  回乡之争

  没想到那些情景在母亲心里种下了根儿。

  “细思极恐”正描述了母亲的心理,她常将我深夜独自回家的遭遇想出千万种情形,一旦没打通我的电话,就猜想出各种不测,一个人惶惶地担心。

  有一回,一个南方口音的电话打到家,“你姑娘在赌场抽老千被抓,拿30万来赎。”

  母亲竟也信了,想象是我在外暗访,被人发现了记者身份。她慌慌张张拿着存折打算给人家打钱,到银行窗口时,想起和“绑匪”打个电话先确认我平安。

  拨通我手机得知我安安稳稳在北京时,母亲哇地哭了,“哎呀呀,你没事就好。”

  那时我跑公安线口,每天写各种老年人被电信诈骗的新闻,没想到我的母亲差点成了被骗对象。

  父亲说,你妈真是老了。

  那时父亲忙着跑客运,给弟弟赚学费。直到今年辞职后,提前享受退休生活的父亲,开始陪着母亲一起待在家,整天盼着能与我和弟弟视频。

  父亲操起心来更甚母亲,尤其对我的婚事。

  为了能创造我将来能够回乡的可能,他固执地要求我尽量找个在北京工作的同乡男友,“过年过节可以一起回家,两人不想在北京待了,随时回来。”

  在家族的聚会上,听见谁家的孩子从外地回来工作了,结婚了,便要在晚上例行给我打个电话。家长间攀比孩子的“竞赛”中,别人频频成了我的榜样。

  “闺女,挣多少钱是个够,压力太大。”父亲说这话时,我笑出声,不能告诉他们采访不顺、不出稿的情形,只能用“每天不用坐班”的“职业优势”来搪塞。

  于我而言,想要从事专业的新闻业,故乡真的难回。我以回去“找不到工作”劝母亲,她却孩子气地说,“我来养你。”

  我不能与他们言说职业热爱和当记者的成就感,因为他们会反驳,“我们就是你稿子里写的,‘空巢老人’。”

  有时争论得急了,只好借“编辑来电话”的理由,速速结束通话,之后,我便很久不敢给他们打电话。

  时间久了,“回乡”、“结婚”的话题成了我们之间一碰就炸的“雷区”。

  “不当绊脚石”

  在几次“炸雷”、“冷战”后,父母不再直截了当地劝我回家。

  母亲为父亲缴纳了社会保险,父亲的社保补贴发放进账,她告诉我,“等我的退休工资下来,我俩不靠你和你弟养老。”

  他们试图传递给我一个恩爱终老、不需要拖累儿女的新时代父母形象,“你们好好过你们的生活,我俩不当绊脚石。”

  我询问过父母,如果我在北京安家,他们是否愿意来与我一起生活。父亲沉默好久,“你爷爷奶奶的坟在这儿呢。”

  我开始察觉到父母的孤独:母亲总是翻拍我小时候的照片发给我,父亲每隔两三天就在微信上询问我“忙吗”。

  这是父母想要和我视频聊天的“信号”。

  父亲很自然地聊到了一天晚上,“你妈在里屋拾掇屋子,我在外屋看手机,突然就听不见你妈的动静了,我赶紧往里屋跑,你妈妈跪坐在枕头边不动,手里还攥着抹布。”

  父亲的语气开始带着哭腔,我从没见过父亲为母亲流泪,那天,他眼圈红了,“我上前一推你妈,醒了,搞了半天是睡着了,可把我吓坏了。”

  我说不出话来,嗓子眼儿像哽着什么。

  某一天,我的手机上突然显示母亲的视频呼叫,接通后,在外地工作的弟弟也在屏幕上。父母学会了使用群视频功能。

  这几年里,他们会用QQ,爱上智能手机,学会用微信,分享朋友圈里各种口味的心灵鸡汤。他们知道怎么发红包,也懂得收藏各种逗趣的表情。

  当他们无法理解和解决子女“归与不归”的现实时,便急切地抓住科技,试图缩短和儿女的距离,他们适应了网络上的与儿女的日常团聚。

  昨天,父亲戴着老花镜玩手机时,突然冲我乐着说,“闺女,听说呼张高铁要建起来了。”

  我笑笑没应声。不想等高铁了,来年,我得常回来看看。

  ■ 同题问答

  1 父母最常说的一句话:

  知足。

  2 用一个词总结父亲的2015:

  安稳,我辞职了,可以在家陪你妈。

  3 2016年父母的愿望:

  给弟弟买房,准备给他娶媳妇。

  新京报记者 刘珍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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