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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伟大的引导者

2016年02月27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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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岁时的里尔克。
24岁时的里尔克。
里尔克墓碑,其墓志铭为:“玫瑰,哦纯粹的矛盾,喜悦,能在众多眼睑下做着无人曾有的梦。”(《里尔克诗全集》主要译者陈宁译)。

  维特根斯坦说,伟大导师的作品是环绕我们升起而又落下的太阳。里尔克的《杜伊诺哀歌》和《致奥尔甫斯的十四行诗》正是这样的作品。

  毫无疑问,里尔克是对中国新诗产生持久而深远影响的外国诗人之一。他的作品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中国新诗的发展。里尔克是20世纪公认的现代诗歌大师,他的魔法令我们着迷,他思想高远、技艺娴熟、情感深厚、风格卓异。他短暂的一生携带着尘世与艺术的气息,把自己化身为诗歌的天使,洞悉世界与心灵的双重秘密。

  自我教育成长,早期诗歌较空洞

  勒内·玛利亚·里尔克于1875年12月4日出生在奥匈帝国统辖下的布拉格。在此之后的1880年和1883年,伟大小说家罗伯特·穆齐尔和弗兰兹·卡夫卡相继在此出世。现代主义文学版图中最璀璨的三颗明星均在布拉格诞生。这是多么奇妙的一个城市啊,也许正如克里玛所言,它闪烁着谜一样的布拉格精神!

  里尔克的父亲志大才疏,努力挤入上流社会的梦想最终破灭,只能进入铁路公司任小职员。而母亲出身较为高贵,爱好文艺。里尔克9岁时,父母离异。里尔克在父亲的安排下,就读于圣·珀尔滕军事初中,据说当时的平民阶层以此从军从而可以挤进上流社会。四年后,他进入另一所军事高中。但里尔克天性孱弱敏感,根本就无法适应这里的生活。事后,他给友人的信中,多次提到军校的生活对于他幼小身心的摧残,在他的记忆中只有“惊骇的课本”和无底的灾难。后来,他陆陆续续在林茨商学院、卡尔·费迪南德大学、慕尼黑大学上过学。这期间,他开始了早期的诗歌写作,出版了处女诗集《生活与诗歌》,兼有浪漫主义和印象主义的特点。

  里尔克不是那种天生的大师,而是通过自我教育成长起来的。早期的作品往往带有空洞抒情的腔调,落入俗套,并不比当时其他诗作高明多少。不过,我们有理由相信年轻的里尔克即开始模仿未来的里尔克。里尔克能够及时地认识到自己的局限性,由于受到的教育有限,他终生觉得自己是个自学者,成年之后,他还一度打算进行系统的学习来弥补先天的不足。他一生都有强烈的求知欲,他热爱思想家和艺术家,他与托尔斯泰、瓦雷里、罗曼·罗兰、霍夫曼斯塔尔、尼采、弗洛伊德和茨维塔耶娃都有形式不同的接触,他从罗丹、塞尚、列宾和毕加索那里汲取养分,他以荷尔德林为精神导师……他的独特性把这些人类最为灿烂的文学、艺术、思想都汇入了自己无限的精神之河之中。里尔克通过内心的日臻完善塑造罕见的诗歌奇迹。

  21岁的里尔克听从内心的召唤:从大学辍学,离开布拉格,迁往慕尼黑,雄心勃勃准备专事文学创作。多年后,他这样看待自己的出走:“为了在艺术上真正起步,我只得和家庭和故乡的环境决裂,我属于这么一种人:他们只有在以后,在第二故乡里才能检验自己性格的强度和承载力。”

  这一年,他结识了萨乐美,她代表着里尔克命运中最为关键的一个坐标点。此时萨乐美36岁,是欧洲大陆知识沙龙所共享的“玫瑰”。这是21岁的里尔克第一次真正充实的恋爱,她与他心有灵犀,理解他,又胜他一筹,处处引导他。同时,里尔克在恋人的身上窥见了母亲的形象。爱情加友谊的关系持续了数十年,他们相互信赖,直到里尔克辞别人世。他们一起访问俄罗斯,拜访文豪托尔斯泰,里尔克深入了于他而言神秘而阔大的俄罗斯文化。

  在孤独中迎来命运性的巨作

  大约有十二年时间,巴黎成为里尔克生活中的中心,是他主要居住和命运变化的地方。在这里,他成为雕塑大师罗丹的私人助手;在这里,以《豹》为代表的一批“咏物诗”将诗人对于世界的感知性提到了新的高度,他学会了用心灵来思想。这些数量可观的杰作,在穆齐尔看来,依旧是“有待成为大理石的瓷器之料”。

  里尔克在《布里格手记》中这样写道:“唉,要是过早地开始写诗,那就写不出什么名堂。应该耐心等待,终其一生尽可能长久地收集意蕴和甜美,最后或许还能写成十行好诗。”也许我们认为这不过是诗人的谦逊与不实之词,但事实并不是那么简单。里尔克本人在他的内心深处就是对写作好的诗歌有着审慎而执著的忧虑。他要求诗人回想起童年的疾病、压抑的日子、海边的清晨、各种不同的爱情之夜等生活中与思想上遭遇的种种细致入微的情形。参照这种严格近乎苛刻的要求,里尔克总结他的创作,说:“迄今为止我写的诗却不是以这种方式写出来的,所以都称不上是诗。”他时年29岁,已出版了几部诗集,但他认为自己仍是一事无成。是的,对于里尔克来说,也许可以称作“一事无成”,因为他最重要最优秀的作品尚未开始写作。

  里尔克的写作遇到了巨大的困难,这倒不是说他江郎才尽写不出什么优秀的诗歌来,而是在写作过程中,他还要继续攀登,向诗歌艺术与人类思想的最高峰艰难地爬去。到1922年,这样艰苦卓绝的攀登尤为明显。他说,1922年2月期间他感到很孤独,他的全部工作就是等待,等待着什么东西出现。瓦雷里理解里尔克:他是“世界上最柔弱、精神最充溢的人。形形色色奇异的恐惧和精神的奥秘使他遭受了比谁都多的打击。”为了创作,他走在崩溃的边缘,他清醒地感知这一严重的时刻:“我爱我生命中的晦冥时刻/它们使我的知觉更加深沉”。这是命运性的时刻,海德格尔这样论述他:“如果里尔克是贫困时代的诗人,那么,也只有他的诗才能回答这样的问题:诗人何为?……世界黑夜的命运决定着:在里尔克的诗中,什么东西保持为命运性的。”

  奇迹出现了,但对于诗人自己而言也许并非如此。这一年,里尔克完成了他一生中最伟大的作品:《致奥尔甫斯的十四行诗》和《杜依诺哀歌》。同年,令人惊异的是,现代主义文学达到了它的顶峰,最优秀的作品同时在1922年相继问世。瓦雷里在沉寂数十年后完成了《幻美集》,艾略特出版了《荒原》,乔伊斯用七年时间写就的巨著《尤利西斯》终于出版。

  1926年12月29日,里尔克与世长辞。墓碑上刻着他自己撰写的墓志铭:“玫瑰,哦,纯粹的矛盾,倾向于/无人的安眠/在如此多的眼睑下。”茨维塔耶娃悲痛欲绝,向里尔克的亡灵写信道:“你走了,时间也似乎模糊了……我亲爱的,你魂归西方,此处已无死亡,亦无生命。”

  打开中国诗人对现代性的强烈需要

  里尔克是一位最有中国缘分的现代主义大师。在诗人的人格塑造和精神面目呈现上,里尔克是如此清晰,如此深入,诗人臧棣以为他提供了“一种诗歌精神上的范式,隐秘地满足了中国诗人对于诗歌的现代性的渴望”。

  被鲁迅称为“中国最杰出的抒情诗人”的冯至可以说一生钟情于里尔克,他翻译、介绍里尔克,并从里尔克那里汲取了丰厚的遗产。甚至冯至的经历都类似于里尔克,他与里尔克一样,遇到创作中漫长的沉寂期,《十四行集》(27首)的问世无疑是他献给导师里尔克最伟大的礼物;同时,他深受里尔克《致奥尔甫斯的十四行诗》的启迪。里尔克的隐忍执著耐心等待的精神品质深深地影响了他。

  在冯至的《十四行集》之后,又有一批年轻的现代诗人蓬勃生长起来,这里面最重要的要数当时西南联大时期冯至的学生穆旦和杜运燮了。他们也是中国新诗史最重要的现代主义诗歌流派“九叶诗派”的主将,其他如辛笛、陈敬容、郑敏、唐祈、袁可嘉等人也都不同程度地受到里尔克的影响。里尔克对于当代中国诗人的影响力更是有增无减。

  在里尔克的身上,中国诗人深刻理解了一种超越性的精神性,这种精神性唤醒了中国人自身相似的精神倾向,对于里尔克的契投与领悟打开了中国诗人对现代性的强烈需要。对于里尔克的意义,我相信穆齐尔所言:“在通往一种未来的世界图像的道路上,他将不仅是一个伟大的诗人,而且也是一个伟大的引导者。”

  □育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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