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谭】
本年度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S.A.阿列克谢耶维奇在她的演讲中提到了她老师曾经说过的话:“不用发明任何东西。你必须如实写下来。”这句话可以用来解释《聚焦》为什么采用被责为“平庸、毫无创意”的白描手法。
1 本年度奥斯卡颁奖之后,只字不提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我现在也弄不懂他们为什么叫他“小李子”也不想弄懂)的人因为数量稀少而显得卓尔不群。一亿个人谈论同一件事情的情形令人厌烦,容易让人想起那种扔个重物在排泄物上之后的蝇蚋乱飞。
即使厚道些,一亿个人同时咧着大嘴笑也不是个令人愉悦的场景,这种事仅在脑子里想一下就足以使你起一身鸡皮疙瘩。
所幸还有些人把目光聚焦在《聚焦》以及其他事物上,拯救了这个世界整体滑向无脑与无趣。
类似上一段文字的感受曾经发生在看这部电影之后,所幸这世上还有那些蚂蟥般叮在患病的社会肌体之上的记者,“吮吸”真相,再“吐出”真相,这活儿并不讨喜,甚至被权势厌恶、嫉恨,乃至打压,却是不可不有的。这部电影最直观地告诉世人,即使神的领域也绝非净土,无人监督,上帝的代言人也能干出魔鬼的事。神的地盘本就不该成为法外之地。因此得有人干这些“脏活累活”,这行当是社会肌体的医生与健康维护者,理应被尊重而非仇视。
就像哪怕你在心里已经把你的牙医干掉了一百次,而当龋齿作怪时你仍然得乖乖地躺在牙医的座椅上。
假如有人真的去杀死自己的医生或社会的“医生”,其行径无异于作死。这样的人多半是只想听好消息的花剌子模国王转世。
2 看到有人说,《聚焦》毫无创意和新意可言,是一部令人遗憾的平庸之作。这种看法的确令人遗憾,假如观影者足够了解这电影所述的真实发生的事件,就该明白一部基于真实事件拍成的电影根本不需要什么华丽的创意以及富有新意的包装,数以千计的幼童被神职人员猥亵,时间跨度涵盖两代人,心霾历数十年而不散,这真相还不够震撼人心吗?
本年度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S.A.阿列克谢耶维奇在她的演讲中提到了她老师曾经说过的话:
“不用发明任何东西。你必须如实写下来。”
这句话可以用来解释《聚焦》为什么采用被责为“平庸、毫无创意”的白描手法。
3 一个二十三岁的姑娘穷极一切可能找到了她的丈夫。后者是消防员,执行的最后一次任务是为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灭火。核辐射是不允许他们相聚的原因。
两人见面时消防员正在跟其他病友打扑克,看到妻子后男人说:“噢,好吧,我不玩了,没想到她找到了这里。”
这句极其普通的、不无幽默的话是一个将死之人说出来的。假如不是置身于那种真实的情境下,我写不出这样的句子。
这之后夫妻之间最后的谈话:
“我很想见见我们的孩子。他怎么样了?”
“我们给他起什么名字呢?”
“你决定吧。”
“为什么要我一个人拿主意呢?这是我们俩的孩子。”
“那好吧,如果是个男孩,我们就叫他瓦斯亚,如果是女孩,就叫娜塔莎。”
“你决定吧。”——这句看似漫不经心的回答,说明他已得知自己必死的命运;“为什么要我一个人拿主意呢?这是我们俩的孩子。”——妻子的诘问泄露了一个生者纷乱的内心。爱人即将死去,未出生的孩子即将失去父亲,没有哪个句子比这句话更能精确地呈现她的哀伤。
我虚构不出这样的对话,阿列克谢耶维奇也不能。她写出了是因为她记下了,以一位记者的倾听与诚实。
这些对话来自作家的笔端,却出自一个活生生的女人之口。这些语言之所以精确并且包蕴着悲伤的力量,只因为由忠实而虔诚的记录者写下。
这个叫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人,继承了索尔仁尼琴的衣钵。
虚构的文学作品偶尔会在现实之前无力,并非文学本身的无能,而多半是写作者背叛了真实。好的文学总善于从现实中汲取力量,而坏的文学之所以虚弱,是因为就像巨人安泰离开土地那样与现实脱离。
4 诺贝尔文学奖给了一位记者、非虚构作家,奥斯卡最佳影片给了基于真实事件拍摄的新闻题材电影《聚焦》,是对忠实记录者与真相挖掘者的褒奖。同时值得尊敬的还有整个电影团队,这应该不是一部高票房高收益的影片。
“铁肩担道义”不是说着玩的,没有铁一般的肩膀与神经,担不起现实的重压。
而道义,是永不消散的悲悯。
5 问:如果你做一些让美国政府难堪的事情,会不会因为违背国家利益而遭受指责呢?
答:如果你做的符合职业标准基本上不会,因为在一个民主国家里让人民知道他们应该知道的真相是最高的国家利益。
回答者名叫洛维尔·博格曼,《六十分》电视新闻栏目制片人,另一位普利策新闻奖获得者。在1999年的电影《惊曝内幕》(《Insider》)里,扮演洛维尔的是艾尔·帕西诺。与《聚焦》一样,也是一部由真实事件改编的新闻题材电影。假如没看过,去看看吧。
(对话摘自郭宇宽先生对洛维尔·博格曼的采访)
6 有人看过《聚焦》后说:“以后我再也不敢说自己当过记者。”
□阿丁(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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