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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京城两个猫舍相继被烧,近50只流浪猫命丧火中。它们的“主人”都是民间流浪动物救助者,为了呈现他们的生态,近日记者走近几位救助者和她们的流浪动物。
李逢华最近常常梦到那些死去的流浪猫。
吃过饭后,小黑猫喜欢趴在笼子上方,看着李逢华打扫猫舍;小花狸是她最喜欢的一只猫,脑袋上顶着大团黑花,一只前爪因受伤总是跷着,握不上拳头,尾巴断成三截。喂食离开时,它总是将李逢华送得老远。还有小黄猫、黑豹、巧克力……排成一排,等着她到来。
2月17日晚,它们被烧死了。
当天,李逢华在右安门一所大院内搭建的爱心猫舍起火,赶到失火猫舍时,大火已被扑灭,30多只猫烧成焦黑状,数只流浪猫的尸体躺在猫舍的栅栏处——它们终于没有逃出栅栏。
2月24日,朝阳区安贞西里二区又一座猫舍起火,18只流浪猫全被烧死。
媒体报道称,两所猫舍疑似人为纵火。
无法视而不见的恻隐之心,是李逢华救助流浪猫的初衷。它们总令人想到被抛弃的、在城市角落里游荡的孩子。
救助地图
1998年,李逢华开始救助流浪猫,至今18年,救助站点发展到14个,失火前救助流浪猫近300只。
李逢华依然清晰记得18年前的那个场景:她在楼下看见几只流浪猫,瘦得只剩骨架,白色的毛脏成灰黑色,一撮一撮结成团。它们正在翻食垃圾。
当时,李逢华养了两只猫——它们也是流浪猫,李逢华的儿子把它们抱回家。它们蜷缩在家中,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吃猫粮、鸡肝和酱牛肉。
眼前对比鲜明的流浪猫,让她像看见了几个流浪的孩子。李逢华开始喂养它们。
一发不可收拾,李逢华不断注意到这些被抛弃的“孩子”。
去儿子小区,发现有流浪猫,她每天去儿子家前,便先去喂养这些猫;去友谊医院看病,发现医院有流浪猫,友谊医院也成为她的“站点”。
“只要看到,就会救助,”李逢华的救助地图越来越大,甚至延伸到山西省。
2012年冬天,李逢华去山西云冈,看见路边的流浪狗在厕所找食物,她说服附近乡民,帮助她救助流浪狗——她每月由北京寄过去一袋狗粮、一箱罐头和100元钱。
“对流浪动物最好的救助,就是绝育。但手术后,它们需要有地方休息,”加上老弱病残的流浪猫越来越多,2011年,李逢华搭建了第一个20多平米的帐篷作为猫舍。
与李逢华相比,高俊玲认为救助流浪狗是她“命中注定的事情”。
2012年左右,南四环外开始大规模拆迁,很多猫、狗被“上楼”的主人遗弃。
“我也不知道是好奇,还是想救助它们,”听说此事后,高俊玲骑着电动车去了现场。
拆迁地的平房已被推倒,灰尘飘在断墙残砖上,几条流浪狗正转悠着到处找吃的。
“就这样开始喂,在一起时间长了,喂出感情,放不下了。”高俊玲说。
2012年,高俊玲在南四环外租赁了一个小院落,专门放置救助的流浪狗。随着数目陡增,她又先后在通州、房山自费租赁院落专门救助流浪狗。
目前,仅在房山的院落便有7间狗舍,加上数个散养点,高俊玲救助、喂养的流浪狗近200条。
被改变的生活
救助流浪动物渐渐成为李逢华和高俊玲生活的全部。
一年365天,李逢华要按时按点下楼喂猫,煮肝、蒸馒头、做狗粮,加上打扫猫舍,凌晨4点至晚8点,她几乎没有停歇。
即使除夕,必须要去婆婆家团聚。吃过零点的饺子,回到家时,已经凌晨两三点。李逢华休息两个钟头,一如既往下楼喂猫。
高俊玲的生活几乎复制了李逢华的轨迹。上午,煮肝、煮肉皮、蒸窝头,把蒸好的窝头掰碎,和鸡肝、肉皮搅拌成狗粮。下午两点开始,要到10多个救助点看望动物,晚上8点收工——家里还有十多条流浪狗要遛,一直在汪汪叫,为了不扰民,高俊玲两条一组的方式加速遛狗。
高俊玲“没休息过一天”。一次,高俊玲生病在家,没去喂狗。晚上9点多,觉得身体好些,她还是决定爬起来去喂。还没走到公益西桥,高俊玲就远远看见几条狗站在路边等她。“如果不去,它们就会一直等,”高俊玲很少再“缺工”,风雨无阻。
下雪天,高俊玲里里外外穿了三四层,脑袋上蒙着围巾,只露出眼睛和一点脸部。
在外吹冷风6个多小时,晚上回到家时,露出的脸部通红一片,已经麻木。
“越是坏天气越要去,因为它们一直等着呢,”这些流浪狗成为她生命里重要的一环:“吃饭的时候,想到它们饿着呢。喝水的时候,想到它们渴着呢。下雨的时候,想着它们去哪里避雨?”
她们的生活秩序随着这些流浪动物而调整、改变。
微妙的“距离”
最初,李逢华上午七八点左右喂猫,这时正是遛狗高峰。有时猫粮会被狗吃了,有时猫和狗突然打起来,也有猫窜到居民身上。为避免冲突,李逢华选择早晨5点喂猫。
“小区里喂养流浪猫,跟做贼一样,见不得光,”和李逢华熟识的徐欣,同样是流浪猫救助者,她深有感触:“之前白天喂猫,有时盆给你扔了,有居民当面挖苦、嘲笑,也有居民打流浪猫。”
晚上11点左右,是徐欣的喂猫时间。把电动车停在两辆汽车的隐蔽处,徐欣熟练地钻进低矮的绿化树丛,蹲下身,打开手电筒,一边小声呼唤,一边放猫粮、倒水。
一层住户护栏下的救助点是徐欣最谨慎的地方。远离住户家阳台护栏,徐欣左看看右瞅瞅,确信周围无人后,将车放到隐蔽处。
徐欣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流浪猫的领地:紧靠自行车棚的另一救助点,总是人来人往,每次等到车棚关门,徐欣再去喂;冬天,猫喜欢待在取暖洞里,担心洞被发现后堵上,徐欣每次喂猫前,总要巡视一番周围。
自嘲为“地下工作者”,但小区里仍有人知道徐欣偷着喂猫。每次碰到这些人,徐欣满脸堆笑,热情打招呼,客气、婉转地询问:“哎,大姐,你看这猫盆怎么又不见啦?”
“为了这些猫,真的跟‘孙子’似的,”老北京人徐欣提起自己的委屈,不时蹦出几句京骂。
李逢华则从不和邻居谈论救助流浪猫的事情。“不想给他们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我也不想被他们关注,”李逢华拎着大袋小袋去喂猫路上,从未有人上前询问。
高俊玲家一直收养老弱病残的流浪狗,每逢有人上下楼,几条狗总是会齐声乱叫。邻居不堪其扰,拨打了两次报警电话。两次警察上门,高俊玲都未开门。“家里只有两条狗有狗证,其他的都没有”。
救助流浪动物后,她们和邻居间形成微妙的“距离”。
艰难的坚持
李逢华从未后悔救助流浪猫:“猫有灵性、有感情,和它们在一起,很快乐。”
“猫妈妈”是李逢华偶然在公交车站发现的流浪猫。车来车往,它的后肢被车轧断。李逢华每天到车站喂它,只要一喊名字,它就用胸口蹭着地,一点一点爬到跟前。
这些温暖时刻,是李逢华坚持18年的动力,也成为她日后的伤痛。
“小花狸在大火中丧生了,我没有照顾好它,”想起大火中丧生的猫,李逢华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她后悔没给猫留下逃生出口。
城市角落里的流浪猫,像一面镜子,呈现出复杂人心。
60多岁的李逢华病患缠身:腰间盘膨出、骨刺、黄韧带肥厚、血管狭窄,右腿走路无力。打车去医院检查,李逢华用双手把右腿搬到车上。
医生建议李逢华卧床休养,但每天还有200多只猫以及它们的口粮等着她解决——每月37袋20斤的猫粮,每袋100元;10箱罐头,每箱220元;猫砂15袋;此外,20条流浪狗,每天25元的鸡肝,6元的肉皮,40多元的馒头。
“每天一睁开眼,就是这些流浪猫、流浪狗的支出。”
花甲之年的高俊玲,同样一身病:脑中有斑块,一只乳房被切除,乳腺癌随时可能复发。每天做狗粮,要掰坚硬的窝头,她左手的中指常年蜷缩在一起。
20公斤狗粮、15公斤猫粮、一大桶水,还有半袋子自制的棒子面狗粮,她每天都要从三楼的家里一个台阶一个台阶,拖到三轮车上。
虽然腰椎间盘突出,她每天要骑着电动车穿过坑坑洼洼的建筑工地。几个救助点在近两米高的土堆上,电动车过不去,高俊玲一手拖着狗粮,一手拿着水桶,弓身往土堆上爬。
“我烦了,我累了,把命都搭进去了,我不想喂了,”高俊玲准备放弃救助南城的流浪狗,她担心看管房山狗舍的小伙子随时离开:“房山院子里有130多条狗等着我照顾,我必须攒点体力,将来去房山照顾它们。”
但她已不止一次违背自己的决心。
有次经过开阳桥底下,看到很多流浪猫冲着她喵喵叫。高俊玲下定决心,不管它们,但骑过去不久,还是折回来。
救助力量
近日,李逢华又找到一个隐蔽处,打算重建猫舍,这次她打算装上监控摄像头,留下逃生处。
30多只死去的猫咪,成为李逢华的愧疚。她为30多只猫集体合葬,坟头上放着一台播经机,整日播放佛经。李逢华说,希望这些意外死亡的生命能够安息。
首都爱护动物协会会长秦肖娜介绍,据协会2007年的调查数据,北京市有流浪猫26万余只。也有媒体报道,2006年,北京市流浪猫狗达到40万只。
在这座城市,流浪猫生存并不容易。饿、冻、生病、虐猫人、车辆……随时会夺走它们的生命。
首都爱护动物协会的志愿者经过长时间跟踪记录,发现流浪猫因居住环境、惊吓、缺乏食物和水等原因,一般寿命不会超过3年。远远低于15年的平均寿命。
“不负责任的喂养、遗弃动物,导致猫、狗等伴侣动物成为流浪动物,”公益组织“幸运土猫”的负责人曾莉表示,城市流浪动物救助者为政府和民间公益人士,其中以民间救助力量为主。
曾莉介绍,目前政府对流浪猫的救助,其中流浪猫以“绝育”的救助方式为主,流浪狗由警方“收容”。
“2014年左右,市内针对流浪动物出台了新规定,”朝阳区动物卫生监督所一工作人员介绍,按照新规,各区市民若发现流浪猫,在居委会开具无主动物的证明后,可直接送到所在区的救助中心,“救助中心一般设置在区动物卫生监督所。”
但李逢华们对这样的收容规定并不知情。
“相关的动物保护法规应尽早出台,禁止随意遗弃、虐待、伤害动物。”曾莉则认为,真正的解决之道还是在于立法减少遗弃,要加强对公众观念的教育,使得更多人不再轻易遗弃动物。
她呼吁,除了流浪动物救助纳入政府社会工作的管理范畴,也要在公众中推广动物绝育的观念,控制动物繁殖。
A10-11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侯润芳 实习生 王春晓
A10-11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浦峰 王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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