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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虚构传记中寻找自我

2016年04月09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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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记作家的传记:一部小说》
作者:A.S.拜厄特
版本:南海出版公司2016年1月
英国小说家、诗人和文学批评家A.S.拜厄特,其主要作品有《占有》、《孩子们的书》、《天使与昆虫》和《传记作家的传记:一部小说》等。2008年被《泰晤士报》评为1945年以来英国五十名最伟大的作家之一。
英国小说家、诗人和文学批评家A.S.拜厄特,其主要作品有《占有》、《孩子们的书》、《天使与昆虫》和《传记作家的传记:一部小说》等。2008年被《泰晤士报》评为1945年以来英国五十名最伟大的作家之一。
英国小说家、诗人和文学批评家A.S.拜厄特,其主要作品有《占有》、《孩子们的书》、《天使与昆虫》和《传记作家的传记:一部小说》等。2008年被《泰晤士报》评为1945年以来英国五十名最伟大的作家之一。

  阅读学者型小说家A.S.拜厄特的作品,向来是个挑战,不是因为晦涩,而是因为磅礴。这样一部线索错综复杂、充满了各种碎片,旁征博引地牵涉到博物、传记、戏剧、哲学、诗歌等诸多领域的小说,每一次阅读的停顿,等到再次打开时,就会有一团迷雾的感觉。为了享用拜厄特女士非凡的写作技艺和超级强大的整体控制力,读者最好的选择,就是保持足够的耐心和兴趣一口气读下去,直到结束。

  翻开拜厄特这部《传记作家的传记:一部小说》没几页,我就忽然想到一个朋友。作为一个对阅读有着惊人热爱的作者,他会为了写篇书评先读十几甚至二十几本相关的书籍。我总是笑他为了一杯水而摸遍整条河流,但他乐在其中。如果说我的朋友为了追求确切性,而最终沉陷于更多的可能性和不确定性的漂流状态,那么,拜厄特这部小说主人公纳森却走出了完全不同的路线——他从追寻那些散漫琐碎的资料与信息开始,最终却多少有些意外地跳脱了其原来的那个毫无生机活力的理论研究的世界,获得了精神意义上的觉悟与重生。

  寻找“人性空间”

  一部隐性自我教育小说

  这场原本看似毫无希望的、以探寻一位非著名传记作家的生平为主线的人生戏剧,在看似漫无头绪地随机展开之后,把主人公纳森(还有读者)慢慢地抛入了一个充斥着碎片的世界,而他自己呢,也像个残缺的碎片似的,在其中茫然地游荡……当读者被那种弥漫而又无序的博物趣味层层包围,以至于近乎窒息、并且有理由认为主人公也将完全迷失其中的时候,他却在两个意外出现的性格类型截然相反的女子的直接影响下脱身而出,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开端,甚至还有真正地进入文学(不是那种僵死的学院式的)的途径。这意味着,《传记作家的传记》其实是一部套着那种融碎片、拼贴、伪传记为一炉的、后现代小说外壳下的隐性自我教育小说。

  《传记作家的传记》,这个书名有点像文字游戏。其实有两层意思,首先当然是指那位传记作家德斯特里-斯科尔斯的传记;其次则是指试图写德斯特里-斯科尔斯传记的“我”也就是纳森的传记。读到最后我们其实就可以毫不犹豫地认定,这部《传记作家的传记》其实是由一显一隐两个残缺不全的传记构成的,德斯特里-斯科尔斯的和“纳森”的。

  只要读者仔细辨识,就不难在拜厄特布下的文字河流里打捞出分属他们的那些漂浮物。表面上看,与德斯特里-斯科尔斯有关的似乎占据了主要篇幅,不管貌似可靠的还是不可靠的,都要远远多过叙述者“纳森”的,换句话说,跟德斯特里-斯科尔斯的那些碎片相比,与纳森有关的,不过是些太过微小的泡沫,但,也正是这些微不足道的泡沫般的存在物里,隐藏着纳森去追寻与德斯特里-斯科尔斯有关的所有东西并借此获得新生可能的动因及内驱力。那么在纳森的笔下,“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我”是个矮个子小男人。全名是费尼亚斯-吉尔伯特-纳森。父亲在他小的时候就失踪了。十三岁时他发现拉丁文里“纳乌逊”的意思是侏儒,跟法语里的侏儒是同源词,这让他心里涌起一股确认后兴奋的焦躁感。小时候“我”是个在学校操场上备受欺凌的男孩,家里有个经常冲“我”喊叫的妈妈,从来没有人试图保护“我”。在相当漫长的时间里“我”都认为自己是个微不足道的人。“我”从小就是在信奉自我压抑教条中成长起来的,当学生时又信奉去个性化。长大以后“我”还有电话恐惧症。在“我”的大学老师古德先生眼里,“我”是个没有自己生活的人。这个判断当然是事实,作为一个有着废墟般的早年生活的异常压抑的人,纳森在试图成为“后结构主义文学批评家”的学院式修炼中,已陷入近乎窒息的状态。“我”承认,“我是在决定不再做一个后结构主义文学批评家后开始写这篇东西的。”其真正意图,或者说潜意识里的意图,其实是逃脱那种窒息的处境,寻找属于自己的“人性空间”。

  整部小说要概述起来并不容易,因为它采用的是多线索交织并行的叙述方式,而更为复杂的是这些线索本身也并不是那种清晰明了的叙事状态,正像纳森自己所说的,“然而任何线索都不会有一个终端,犹如无法彻底展开的蛛丝。”多数情况下,这些所谓的线索在本质上其实都是以碎片状态纷繁浮现的,似乎每条线索都在不断地分叉生出些新的枝蔓,而每条枝蔓又都会带出一阵阵新的碎片。以这种方式结构而成的文本几乎容不得读者采取间歇式阅读,因为一旦出现人为的停顿,等到再次打开这本书时就会有一团迷雾的感觉。为了享用拜厄特女士非凡的写作技艺和超级强大的整体控制力,读者最好的选择,就是保持足够的耐心和兴趣一口气读下去,直到结束。

  实现自我觉醒

  一种虚构的精神自传

  不用读到全书的一半,读者就会意识到,所谓的传记作家德斯特里-斯科尔斯的传记写作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主人公纳森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找到的那些资料,非但无助于他理清头绪,反倒会让他陷入更深的迷茫。在这令人失望的迷雾中,唯一的亮光,是纳森自己的生活开始出现了。一般说来,人都是在迷失中失去了生活,而纳森却在迷失的状态里重新拥抱了生活,于是迷失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某种探险,曾经压抑窒息的纳森,逐渐打开了所有在麻木状态下已然封闭的感官,一步步从自我的废墟深处走出来,走向了色彩斑斓的激情四射的人生。归根到底,传记里的生活是死去的生活,小说里的生活是始终活着的生活,而这个时候我们再回过头去看本书的副标题“一部小说”,就会发现,或许在拜厄特写下这个副标题时,想要表达的是这样的意图:小说,就是一种始终在进行中的、没有终结时刻的生活。

  不难想象,纳森的大学导师古德先生为什么会暗示,他的这种不顾一切的探寻,在某种意义上只是“缺乏自己的生活”导致的,他是在把对这个资料极为缺乏的传记作家生平经历的追索过程当成了自己唯一的生活。这显然是危险的,甚至毫无意义的执著。其实,导师的反应,与其说是关切,倒不如说是潜意识里对弟子的所为,有着逐渐脱离其影响及其熟知轨道的趋势所产生的本能反感。可是,纳森难道不是以行动重新构建起属于自己的人生吗?当他在偶然发现的那家名为“帕克的腰带”的奇怪小店里开始打工,并认为“这是我生平享受拥有的第一个人性空间”时,无疑可以理解为一次真正醒悟的发端。

  谈及纳森的自我觉醒与接受过程,就不能不说到小说刚开始不久写的那个他反复做的梦。他梦到“一个人陷进了一只玻璃瓶里,这只瓶子本身又大致是一个人形。它时而发蓝,时而泛绿,时而又清澈透明得能看清玻璃中的一道黄色投影和瑕疵。这个人是又不是他本人。我又成了这场梦中事件的旁观者。”

  对此梦境,尽管纳森明言自己已经不玩精神分析批评了,但显然这梦就是一个象征——一个人如何在困境中孕育自我并觉醒再生。从这个梦境再联系到后面,纳森在德斯特里-斯科尔斯外甥女薇拉提供的遗物中发现的那些颜色各异且内有不同微小饰物的玻璃球,“每一个玻璃球都经过精心命名,而且是独一无二的。”它们难道不是对那个梦境的某种神秘的呼应吗?同时它们也很像是对整个作品文本的一种暗喻,每条线索及其相关线索,包括所承载的事件和细节,在某种意义上,都很像这些每个都独一无二的玻璃球的不同组合,它们看似关联,实则孤独存在,但又被隐含着的暧昧难明的亲缘气息所萦绕着。再往更深一层去想,它们似乎也是个人精神存在的某种象征。

  读罢此书,再去看书的名字,就会明白,所谓的“传记作家的传记”,真正的传主,其实就是纳森自己。这是以他理想中的“随心所欲、自我放纵体裁”完成的一部精神自传。但它的实体又是真正意义上的小说。由此我们不得不说,拜厄特的笔力之强韧确实是惊人的。这样一部线索错综复杂、充满了各种碎片,旁征博引地牵涉到博物、传记、戏剧、哲学、诗歌等诸多领域的小说,在笔法多变的同时,还能从始至终地保持着叙述的能量和强度,是非常不容易的,尤其是对关键节点的把握和节奏的控制上,展现出极为深厚的功力。而这样一种题材的小说,也正是最能考验作者能力的悬崖上的舞蹈,稍有不慎或敷衍就会失去控制,流于后现代式的浮泛、花哨与油滑。

  “一般说来,人都是在迷失中失去了生活,而纳森却在迷失的状态里,重新拥抱了生活,于是迷失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某种探险,曾经压抑窒息的纳森,逐渐打开了所有在麻木状态下已然封闭的感官,一步步从自我的废墟深处走出来,走向了色彩斑斓的激情四射的人生。”

  □赵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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