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盈 《未完待续》的箱子里藏了多少秘密

　　2007年，黄盈导演的小剧场话剧《未完待续》在北京首演。当年，一批紧跟网络热词的话剧号称在一年内就演到了百场，这部起初并不起眼的小戏，在这个飞速更新的时代里慢悠悠地“爬”了十年，拥有顽强的生命力。如今再看，戏依然好看，里面说的那些事儿，也和今天人们身边发生的事没什么两样。回想当年那些紧跟潮流的戏，却都老早没了影。

　　黄盈有点享受这感觉。《未完待续》创作于导演黄盈和编剧王彩练的人生低潮期，故事讲述了死神找到了白领女孩莫莉，告诉她：“你就要死了，在死之前要找到一样最想带走的东西。如果找不到，就必须重复过生命中的最后一天，0点到24点，0点到24点……”剧本出来的最初几年，总因为“死亡”的主题，不被投资商看好。2007年，还是黄盈咬咬牙，自掏腰包把戏做出来的，在当时大学生戏剧节的青年单元演出。这部小戏，演出到今年已是第十年，还在2012年入选了《新京报》三十年小剧场10部佳作之一，至今依然在全国各地创造场场火爆的佳绩。在剧场里，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无一例外，他们都被感动着。更值得高兴的是，当年和黄盈一起做戏的老同学、好朋友，甚至是学生，如今仍能因戏剧而相聚。戏在演，生活在延续，友谊也在延续。这也许就是黄盈说的，“戏比天大，人比戏还大”。

　　1 《未完待续》这个故事的设定从何而来？

　　故事借鉴了中世纪一部宗教剧叫《Everyman》（注：这部戏即前年林兆华戏剧邀请展曾来演出的德国戏剧《耶德曼》）。黄盈在进中戏读研前，曾在地坛书市买到了该剧的英译本，连蒙带猜查着字典看了下来。2005年，他和好哥们儿、编剧王彩练都处在各自人生的困惑期，黄盈把剧本拿给王彩练看，二人共同写出了《未完待续》的故事。黄盈说，“这一切都是从《Everyman》开始的”。

　　《Everyman》说的是，上帝说你要死了，你可以带一个东西走，有“财富”“美貌”“荣誉”等等，在故事里这些都作了拟人化的处理。最后大家推来推去，只有“美德”愿意跟主人公一起上天堂。“我觉得每个人要带的东西不一样”，黄盈说。

　　2 戏里用了很多演员和声的童谣，为什么做这样的处理？

　　该剧的主题是“死亡”，黄盈认为用儿歌作为音乐，与这个沉重的主题可以形成反差，“起点和终点其实是一码事”。剧中所有的音乐都是耳熟能详的儿歌旋律，比如《小白船》《找朋友》《小宝贝》。

　　主题曲最后挑了一首福音歌，原歌词是“跟随、跟随主，永远跟随耶稣”，创作时把曲的第二句和第四句改了。歌词“死神说莫莉可以带一样东西，虽然说莫莉不知有什么道理，死神说莫莉你也不用着急，如果找不到就明天继续。明天继续，后天还要继续，大后天、大大后天永远找下去。找来找去不是一场游戏，只是为了找到生命的意义”，包含了整部戏的剧情内容，这也是黄盈喜爱的德国戏剧家布莱希特的常用手法。

　　3 剧名是怎么取出来的？

　　2009年复排，那会儿有一堆戏的剧名都是网络热词，黄盈的制作人也说要把名字取得商业点。黄盈请学生帮忙想剧名，“当时有人说叫《含笑饮砒霜》，这样第二部可以叫《胸口碎大石》”。最后，导演一拍脑门儿，就叫“未完待续”。

　　4 这个【海报】比较概念化，蓝天白云和开花的仙人掌，这背后什么寓意？

　　《未完待续》2007年首版的海报是一幅蜡笔画，是黄盈和几个主创同学一起在排练场画出来的，画面上是一堆小人在飞，有横的、有竖的，最后凑一起涂了背景。但导演后来认为海报确实太像儿童剧了。到了2009年，当时的海报设计师认为需要一个劲儿。

　　黄盈说：“很多人可能跟我一样，儿时有被仙人掌扎过的经历，有一次我在阳台坐到了一大片仙人掌上，花了很长时候去择。我觉得生活有时候给人不经意的痛感，以及后来哭笑不得的择刺的过程，很像在人生中呵呵地游走中遭遇了点儿什么。尤其像我们这些长得难看还在锲而不舍干剧场的，就像仙人掌，不用浇水，就那么长，跟我一样刺头儿、扎人，花也不好看，绿油油的，放办公室养着，看着好丑，但有时候也挺舒心”。所以最后，取了仙人掌的意象，有了今天的海报。

　　5 演了十年票房也一直很好，为什么道具还这么low？不打算更新吗？

　　2007年首排时，黄盈还在北师大的北国剧社当指导老师。“虽然我是指导老师，但也不能太过分，顺了两箱道具已经可以了”，黄盈笑说。在第一版演出时，不仅道具，连装道具的那俩行李箱都是从剧社“顺”的。演到第十年，无论多么受欢迎，《未完待续》仍然保持最初质朴的模样，导演说这些道具也换了一些，有的也不便宜，最贵的是那把琴。

　　6 这是不是黄盈体积最小，也最轻便的戏？

　　正确。《未完待续》的巡演，所有道具就是舞台上那两个行李箱，演员5个人，加工作人员及导演一共10个人。

　　7 如果把导演在戏里出给莫莉的难题还给他，他的选择是什么？

　　黄盈说，他原来的回答就是戏里的台词“我需要更多时间去寻找”，但后来认为这样的愿望只是好玩，而不是严肃去面对的，“就像乃天（剧中一位演员）今天受伤一样，没有人会事先通知你”。黄盈说，前两天他想带走的是大屯的排练场。“这个戏2007年在大屯排练场排的，我的好多戏都在那里排练、合成。现在那排练场不能再用了，消失了”。

　　而采访当天，他的答案又变了：“我今天觉得，什么空间不重要，可以没有装修，只要能被当成剧场使用，甚至就是一间教室。如果在那个世界，大家还能像现在这样相处，毕竟谁也没见过那个世界。而剧场就是戏剧人的家，没有一个剧场，没有一个跟观众见面的机会，没有一个在空间里彼此分享的机会，那活着和死着人都是孤魂野鬼，有了剧场就有了我们的家”。

　　8 排了这么多戏，《未完待续》在黄盈生命中的位置是什么？

　　导演认真地说，这部戏对于他，早已超过了一部戏本身的意义。说到演员张乃天意外受伤，他凌晨给原版演员李雅菂打电话，请他回来救场，首演当天，他放下连排去看受伤的演员。“戏比天大，人比戏还大，这都是这部戏的一部分。与其说我关心能不能演出，我更关心雅菂的腰，毕竟奔四张的人了，十年前就这么折腾，现在突然来这么强度的演出。这些事远比戏演了什么更重要”。另一位原版演员张潇曾说，《未完待续》是黄盈的命，黄盈乍听到还觉得夸张，想想却默认了。“戏演了十年，我们也成长了十年，也物是人非了十年。很珍贵的是，戏演了十年，还很有生命力，所有参与过的人，全部留在了戏里。对于我，这是生命的一部分”。

　　9 这部戏里，导演自己最钟爱的场面是？

　　黄盈最喜欢的场面是结尾，所有的死神都飞起来，莫莉对他们说，你们要微笑着继续努力，因为你们还有明天。“我想象的画面是，这些死神跟超人一样飘着，突然不飘了，莫莉升上去了，升到了海报里的蓝天白云里。这时候开场歌响起，大家一起唱歌来送她，直到她飘到看不见了。你说是寻找生命的意义也行，你说是生活的小目标也行，其实最简单的就是，这是我们创造出来的人物，要去那个世界了，跟你说声珍重，摆摆手再见，下面轮到我们的明天了。我喜欢这个”。

　　10 田壮壮导演曾说这个故事应该搬上大银幕，那么它是否可以改编呢？

　　导演说，这些年的确有很多影视公司想找他改编《未完待续》，不过对于这件事，黄盈的态度是慎重的。“一般公司找来都希望是商业片，我在电影学院任教这么多年，负责任地说，如果是商业片就要符合商业片创作的规律，甚至首先得是一个类型片，或者几种类型的融合。但你又想保有这戏该保有的内核，别只叫这四个字，其他全换。是改成带有艺术感觉的商业类型片，还是只能改成有商业元素的艺术片，这件事我需要把它想好了”。

　　在黄盈眼中，电影跟戏剧不一样，戏剧可以没费用、没地胶，拎俩箱子就去了。但电影是工业产品，牵扯的资本、人员、技术众多，拍之前就要想清楚，而没理由只为了自己的艺术去任性。“不能是头脑一热，因为IP的概念再热，也不能忽略IP是什么，IP是内容”。

　　11 想象中《未完待续》的电影应该是什么样的？

　　电影能拍成什么样，黄盈这些年一直在琢磨。“2009年我和壮壮老师聊过，他说觉得开场不是一些人在创造角色，而是大家像修机器那样在‘修人’，台词说我们创作这角色有点问题啊。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大家开开脑洞也挺好。这个戏很多人找谈影视版权，但我觉得我们开这么多次会没想出来一个好的想法，那就大家静一静，各忙各的去，隔一个月再开会”。至于风格质感，黄盈的设想是，第一种是“风格感极强”，用一些充满幻想感的构图，类似于《天使爱美丽》的风格；另一种是用非常纪实的手法拍。

　　但黄盈也说，《未完待续》拍电影是迟早的事，作为电影学院的教师，他为了更好地教学生，也需要“触电”大银幕。“我的戏里能改电影的不少，不该考虑我最想拍哪个，而是哪个最适合”。

　　【数读】

　　五个演员一共演了多少个角色？

　　网友总结，该剧台上共有5位演员，三男两女，在不到两个小时的演出时间里，他们共饰演了44个角色，其中人物类角色33个，非人物类角色11个，这44个角色分别是：4个死神+茉莉+中层领导梅林+考研的强子+购物狂林子+健身教练+跳楼的小倩+闺蜜乐乐+歌星山水+保镖+寿司店女服务员+拉屎的小学生+男主持+女主持+2名伴舞+歌星原配+木头+公园男女学生2人+拍照者+健身房教练以外其他3人+其他3个考研的+游泳的人+父母2人+狗布什+白塔+3只天鹅+落叶2片+阳台栏杆2人+波浪2人。

　　导演黄盈纠正

　　“天鹅两只，一个游泳的人，‘木头’开玩笑说的是‘这儿还有一只（指游泳的人）’，所以不是三只天鹅，而是两只天鹅和一个游泳的人”。

　　采写/新京报记者 陈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