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记者专访《请喝茶》作者谷以成,揭秘纪检办案“请喝茶”与“攻心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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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喝茶”,已是南京市纪委办公楼里使用频率最高的一个热词,是名词,也是动词,有时还被当作形容词。这源于近日刚刚出版的一本书,名字就叫《请喝茶》,作者谷以成。书中讲述100多个纪委办案的小故事,每篇只有一百多字,都是以“办案手记”的形式撰写的,最早发布在南京市纪委监察局的官方微博@钟山清风上。
新书出版后,由于书中故事描述的都是真实的纪检监察办案过程,《请喝茶》备受瞩目。而有着20多年一线查办腐败案件经历、曾任南京市纪委常委的谷以成,以及曾在有240多万粉丝的@钟山清风微博上连载力推,也为此书增添了更多的谈资。
昨天下午,南京市纪委宣传部办公室里,穿着休闲外套、格子衬衫的谷以成,坐在新京报记者的对面。
宣传部部长孔祥林在早已准备好的纸杯里斟上热水,“请,喝茶。”眼前,片片绿茶从杯底舒展、升腾。
随后,谷以成说起了《请喝茶》这本书的由来,以及“请喝茶”背后的故事。
喝茶加“请”字意味着纪委工作人性化
新京报:港剧里被廉政公署“邀约”被形容为“喝咖啡”,这本书书名为什么叫《请喝茶》?
谷以成:其实这种“邀约”,内地也有,有一个市的纪委曾特地设计了一家茶馆,一些需要谈话或调查的人,就会被“请”到茶馆里来。因为喝茶也更具内地特色,渐渐地,纪委做调查,开始被形容为“请喝茶”,听起来比较委婉,公众也接受。而在喝茶前面加了个“请”,也是意味着纪委的工作更具人性化。所以在微博上连载时,叫“办案手记”,后来结集出书的时候,取名叫《请喝茶》。
新京报:为什么会选择这100多个故事?有什么特点或侧重点?
谷以成:其实在写时,数量不只是这些,有些没有发表。有的是因为感觉不是很精彩,有的是内容上不太适宜结集出现在书中。在故事的选择上,主要是要全景式地反映纪检办案全过程,从信访举报到调查,再到案子办结等,这其中会涉及很多人很多事,不能只局限在办案上,还包括发案的原因、为何走向违法违纪道路等内容。
新京报:书中故事的真实性有多少?你会选择哪些细节进行艺术加工?
谷以成:故事都是真实的,有些是我们调查办案的真实过程,有些是从违法违纪对象的忏悔书中了解到的。但并不是每一篇对应着一件事、一个人。这么多年来,我虽然一直在从事查办腐败案件的相关工作,但不可能案件每个环节都是我亲历的,细节方面,是要根据每一篇想表达的侧重点来选择的。有些案件可以讲很多,但其中一个小情节,就能说明很多问题,通过零散的“马赛克”去拼接波澜壮阔的画面,复原当时的曲折回旋的场景。读这100多个“马赛克”,每个都有不同的层面与寓意,拼接起来,基本上就能达到我们想要展现的初衷。
办案情况涉密 不会披露详细过程
新京报:你曾说,对于微博100多字的限定篇幅,是“戴着镣铐跳舞”,如果没有字数限制,是否会披露更详细的办案过程?
谷以成:即便没有字数限制,也不可能披露更详尽的办案过程。写这些小故事的目的,更不是为了完全披露办案过程,更何况很多案件是涉密的。纪检办案从最初的信访举报开始,相关情况就已是机密。比如有些违法违纪人员高科技、高智商的作案手法,这样的案件细节,我们不可能去披露。我们想要展现的是一个人在权力面前失控的原因,也希望大家更关注这些,而不是有没有小三、二奶的举报,这偏离了我们的主题。
新京报:有人会因为将书中的故事“对号入座”,而给你一些压力或者质疑吗?你的生活,或者是处境,是否因此发生了一些变化?
谷以成:目前没有。没有哪一篇是完全对应着谁的,这也是写作者的一些技巧,回避了可能涉及一对一的情况。而且从艺术创作的角度上,会把几个故事提炼了之后,结合起来呈现在故事里面,这些内容拼接起来,其实说的就是一类人。生活与处境,也没有太大的变化。现在关注我的,也都是@钟山清风微博的粉丝,大家都追过这些故事,所以没什么太特别的,在微博上发表办案手记时,大家会去讨论事件的本身,但对我个人,没有过什么质疑。
“小三举报”很少 有些举报前已获信息
新京报:一般跟举报人约地点,会选在哪些地方?也会一起喝茶吗?
谷以成:举报人的情况很多,有的人是直接到纪委来举报。但有些举报人有顾虑,就会提出换个地方,不到纪委去,有的确实会捂着嘴和我们说悄悄话,害怕走漏风声、遭到报复。我们会尊重举报人的意见,选择清静隐蔽的地方见面。但是像电视剧里演的在马路边、公园里接头的场景,是没有的,在茶舍喝喝茶,却是常有的。喝着茶,聊一聊,以获知举报信息的途径和细节。但这种喝茶是不一样的,是亲切、放松的,让举报人在自如的情况下提供信息。
反腐败是一场斗争,现在还没有到一个大家都能勇敢站出来的程度,因为有顾忌,而选择观望、避开。希望有一天,这种情况能够转变,我们纪检人员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要努力让大家对查办违法违纪分子有更大的决心和信心。
新京报:有个别网友认为很多贪官落马,源于“二奶反腐”、“小三举报”。现实纪检工作中,这种情况真的存在吗?
谷以成:实际上很少,有些在举报之前,我们其实就已获得了很多信息。在工作中,我们会对重大工程、新闻事件的各个环节披露的信息进行研判,这些信息都是公众所知的,但我们从专业的角度,能够从中进行判断。被调查的违法违纪人员,可能会有暧昧或婚外情问题,但纪检并不靠“小三举报”才能展开调查。
纪检人员朋友圈随便一个留言可能被当做信号
新京报:新的传播方式多了,纪检工作难度是不是越来越大?
谷以成:现在科技迅速发展,联络的方式越来越多,反调查手段也越来越多。违法违纪分子很可能因为通过一些途径关注到我们纪检人员的微信,随便的一个留言,都有可能被当做信号。这种情况,给办案带来一定的难度。所以我们的微信朋友圈,只发布与工作相距比较远的日常生活小片段,而且措辞会格外注意。
新京报:书中有很多故事描写了与违法违纪人员斗智斗勇或“攻心”的过程。现在的“攻心”与以前相比,有哪些变化?
谷以成:一些被调查对象的反调查心理比较强,心存侥幸,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再加上自己级别相当,什么场面都见过,来和办案人员见面时,就是在较量。纪检办案与一般的刑事违法案件不一样,面对的很多都是有文化、有资历、各方面能力都比较强的人,所以我们要针对具体的案件、具体的场景,用专业的手段与技巧去与他博弈。现在和以前相比,有些方面的难度确实增加了。但也不乏我们在一些单位查办案件之后产生了震慑效果,有些人权衡得失之后觉得害怕,自己跑来投案自首。
办案时会尽可能给人情人性关怀
新京报:你曾说,纪检工作是做人的工作,是做人情、人性、人心的工作,而重视人情和人心以及人性化办案,有什么利弊?
谷以成:说到底,终究是人之常情,即便是违法违纪人员被调查,也应在尽可能的条件下,给他们一些人情人性上的关怀,这与查办案件并不冲突。有些人在刚接受调查时会抵触,对我们有误解,事实上,当我们从人情人性的角度与他对话时,他就对我们更加理解,配合工作也会顺畅一些。
当然,弊端也是有一些的,就像故事中描写的那样,带着违法违纪人员去医院看望病重的父亲,我们其实也是有风险的,比如见到亲人时会情绪失控,或者滋生一些对案件调查不利的因素。但我们更多地还是考虑利的一面。我们办案不仅仅是要办这个人,也是为了挽救一个人。
新京报:《正字》这篇故事,读起来意境较深,你能解读一下吗?
谷以成:“正”字,本身在汉字结构上,横平竖直,而正本身的含义,也是褒义的。在民间表达里,也会用来计数。过去确实曾经有过罪犯在监狱服刑时,在墙上画“正”字计算多长时间能出去。我把这些内容集中起来,进行提炼加工,从“正”字的本身意义、计数功能,到最后靠画“正”字来计算时间,寓意有一天出去了,能够正冠而行。
■ 故事摘录
《新手》
“对手是个处长,道行颇深,嘬起嘴转着圈儿吹着纸杯里漂浮的茶叶:‘小伙子,有什么事抓紧时间问,我下午还要主持个会。’刚入行的‘小杆子’倒也不急,指间悠闲转着笔:‘下午的包括以后的会,都安排好主持了。’那位便僵在那儿,如针戳气球松垮下来。”
《密会》
“约在茶社小包间里,他进门时还回头看了看,围巾把头脸裹得严严实实。说话时捂着嘴,竭力改变声音传播方式。末了说:‘这举报我可是把全家性命都搭上了,不要让我失望。’看背影迅疾闪出,不禁悲从中来。空坐良久,那杯没动过的茶,还有着温度。”
《一句话》
在“微信朋友圈里,说到了雾霾,他担心地跟了一句:哎呀,我明早去广州出差的班机,千万不要耽误啊!第二天,飞机顺利起航。但是,找人却扑了个空。尽管后来证实那人闻风而逃的‘风’并不是源自他那句跟帖,消除了他多日的忧虑,但他仍觉得脊背有些发凉。文章的结尾里,他把微信的签名改成了‘观棋不语’”。
《正字》
他第一次知道这种计数方法是在村里的窑厂,不识字的父亲在墙上用土坷垃划的,用来计算拉砖坯的车数;后来,车间推选支部书记时,工友们也用这种方法给他计过票。但再后来好像就很少用过。再巨大的数字,都可以浓缩成一张小卡片或者电脑上的几个按键。现在,竟然又用到了,并且是以一整天的时间换取一个笔画。写的时候,他凝神静气,尽量写得横平竖直端正齐整。当写满730个,他就可以跨出铁门,自由自在,正冠而行。这时候,他对古老的中国智慧充满了敬畏。摘自《请喝茶》
A08-A09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赵实 邓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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