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关乎我们每个人的切身利益

　　■ 对话动机

　　魏则西去世了。

　　这个22岁年轻人的死，捅破了百度医疗竞价排名、莆田系承包科室现象、医疗监管漏洞等诸多医疗乱象的窗户纸。

　　但“魏则西事件”演变为舆论焦点，离不开从事新闻翻译和译审工作，曾做过记者、编辑的媒体人詹涓。

　　5月1日，她在自媒体微信公号发表《一个死在百度和部队医院之手的年轻人》一文，刷爆朋友圈。随后引起公众对百度推广、生物免疫疗法、“莆田系”等展开广泛讨论。

　　“魏则西的遭遇，让大家对人的良知产生怀疑。”詹涓说，这件事情，揭露的不只是一个疗法、一家医院、一个公司的问题，而是关乎我们每个人的切身利益。

　　“看到一个年轻人死亡，心里被戳了一下”

　　新京报：你是怎么关注到“魏则西事件”的？

　　詹涓：4月28日左右，我在微博上看到很多医生转发魏则西生前在知乎上的发言，以及他父亲发布的死讯。当时心里被戳了一下。

　　此前我一直关注民营医院，尤其是莆田系和百度竞价方面的内容；另外，我父亲和一个朋友都是因为癌症去世，朋友在去世前接受过和魏则西一样的生物免疫疗法。

　　我去查武警北京二院的网页，查各种各样的ICP备案，很快就查到了“莆田系”身影。

　　新京报：“被戳了一下”？

　　詹涓：一个22岁的年轻人的死亡，本身就是件令人痛心的事情；尤其他死前在知乎上，将自己被百度公司、被部队医院和医生欺骗，视为“人性中最大的恶”。

　　他原本可以平静、安稳地离世，可是结果呢？他被骗了，人财两空，特别不甘心。这更加令人痛心。

　　经历过父亲和朋友的事，我知道肿瘤患者在治疗期间会遇到多少无奈和抉择。

　　新京报：肿瘤患者和家属是什么心态？

　　詹涓：都会患得患失，每一次选择后，都会后悔上一次选择。

　　人在绝望时会做出非理性的判断，他们会相信任何民间偏方。我的朋友尝试过很多激进的疗法，花了很多钱。尽管不理性，但觉得这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了。

　　这个时候，广告宣传只要是戳中了他们的心，一定会被打动。

　　新京报：武警北京二院戳中了魏则西和家人的求生心理？

　　詹涓：是的。首先，主诊医生给出了活20年的承诺。魏则西和家人四处碰壁，在各地医院得到了保守治疗。他是一个求生欲望强烈的年轻人，20年，太戳中他们的心理了。

　　再一个就是技术。这种疗法被医生称为“斯坦福引进来的技术”，对普通人来说，云山雾绕，诱惑很大。

　　“这件事，让大家对人的良知产生怀疑”

　　新京报：《一个死在百度和部队医院之手的年轻人》这篇文章的传播非常广。

　　詹涓：我在早上6点钟推送，发表的时间并不好。但没多久，突然发现，被刷屏了。3个多小时以后，阅读量到了10万+。

　　截至5月4日下午约1点钟，总阅读数为86万左右；新浪微博的阅读量1091万。

　　微信公号后台收到无数留言，很多人在后台讲述他们在“莆田系”医院就医受骗的经历。

　　新京报：广泛传播背后的公众心理是什么？

　　詹涓：一个年轻、就读名校的孩子就这么离开了，是很痛心的事情。

　　另外，很多人都对这种遭遇感同身受。大家或者身边人可能都碰到过类似的事情，比如很多人留言，说在百度搜索学雅思的内容，第二天就有人给他打电话，推销雅思课程。

　　新京报：魏则西的病情无法治愈，一些说法认为这篇文章标题太情绪化，将责任全部归结于百度和医院。

　　詹涓：这个批评我接受。

　　这篇文章写得有点急，再加上越写越生气，标题确实情绪化；但是指责这两家单位也没有不妥，他们都有违反相关规章的直接事实。

　　另外，魏则西没有直接死在他们之手，但这种遭遇，让大家对人的良知产生怀疑。

　　新京报：怎么理解“对人的良知产生怀疑”这句话？

　　詹涓：魏则西这样一个年轻人，如果不遭遇这件事，他会觉得世界充满善意，他在知乎上也写道，很多不认识的人给他买药，向他提供帮助，这让他感动。

　　但他被骗了，他们骗了一个无助、凄惨的肿瘤病人。

　　“百度的推广字样太不明显了”

　　新京报：你觉得这件事的价值在哪里？

　　詹涓：这起事件为什么这么重要？它关乎我们每个人的切身利益。

　　它揭露的不只是一个疗法、一家医院、一个公司的问题：部队医院被承包的问题说了多年，整改数次，为什么仍然没有本质的改变？

　　民营医院仍然应该是公立医疗有益的补充，问题是，它们为什么无法摆脱百度竞价排名和网推这根拐杖？

　　仍然坚称没有错的百度，是否真的无法改变公司的价值观和生态体系？

　　新京报：具体来讲呢？

　　詹涓：很多病人没有任何媒体素养和科学素养，会认为三甲医院、部队医院都是正规的，在网上搜索到的消息都是真实的。

　　很多网民也说，百度不是写了推广字样吗？但是，它的字样和谷歌相比实在太不明显了。

　　百度竞价排名、医疗广告已经争议多年，但是百度无法舍弃“莆田系”等医院投放的巨额广告收入。

　　他们还觉得很委屈，说公司有很多人查不实信息。但是医院提供的虚假信息，像我这样一个技术非常弱的人，都能很快查出来，他们怎么能查不出来呢？

　　新京报：只有百度负有责任吗？

　　詹涓：还有魏则西就医的医院，给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治疗承诺。在这件事上，它的责任比百度还大。

　　而我觉得，负最主要责任的，是医院等单位的监管方。

　　另外，让人意外的是，从后台留言，还看到了这件事造成的其他伤害。

　　新京报：什么伤害？

　　詹涓：进一步割裂了医患关系。

　　我在后台收到无数留言，他们担心正在或者曾经就医的医院和医生不靠谱，甚至有人去查询医院备案、查询医生的资格。

　　如果每个人都对医院、医生的资质、职业道德产生怀疑，医患双方怎么相处？

　　“监管部门行动是我最希望看到的变化”

　　新京报：从一个普通人的角度来讲，你希望这件事的讨论，促成什么样的结果？

　　詹涓：监管部门要对包括“莆田系”在内的医疗乱局进行反思和行动。这是我最希望看到的变化。

　　百度有必要审视公司的价值观和生态体系。

　　但我们不应该把民营医院和“莆田系”一棍子打死，他们中的有些医院做得很标准，甚至想做成高端的专科医院，这是很难得的事情。

　　如果他们在对民营医院和“莆田系”的喊打喊杀中被连累，是很可惜的。

　　当然，他们也需要对盈利模式、推广模式做反思，是否只有百度推广这一种模式。

　　如果不厘清这些问题，中国的医疗环境和商业环境仍是一团乱麻，无论是病人、医生、医院，都将陷入更大的困顿和互不信任中。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周清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