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什么?”水手写道。对方回答:“世界的景象。”
法国漫画家克里斯多夫·夏布特(Christophe Chabouté)的图像小说作品《灯塔》用绵长而从容的节奏讲述了一个关于认知自我和世界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面容丑陋如新版的“钟楼怪人”,从出生以来就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小岛灯塔上,从未离开过这个方寸天地,甚至没有与任何人交谈,只靠船长每两周送一次补给而过活。外界的人知道他活着,但也基本视他为不存在。但有一天,一位好奇的水手开始选择用顺着洋流漂浮的物品来和他交流,帮助他探索世界的面貌……
作为2009年安古兰国际漫画节入选佳作,这部图像小说作品选择了以独特的“慢镜头”叙事方法探索内在情感和世界认知等等相对严肃的哲学话题。
梦想世界和现实生活的残酷冲撞
《灯塔》全书总共没有几句对白,情节也相对简单,主要依靠图像叙事,但这并不妨碍全书内容的严肃性和深刻性。故事中梦想与现实的冲撞是借由一个与世隔绝的只靠想象世界打发时光的怪人与真实社会的接触来表现的。
从小生活在孤岛上的主人公每天都会坐在桌子前,将唯一可以打发时间的读物——一本字典放在桌上,然后蒙住双眼翻开书页随手一指,根据指到的单词及后面的解释开始想象。字典上解释道:“imagination:想象力。人类特有的,在脑海中感知和构思非现实事物的能力,即一种发明、创造、设想的能力。”因此,在主人公不受限制的想象中,宇航员可以把小小的月球当座椅,蘑菇可以长在人脸上,天上可以下棒球雨。这些天马行空的图景为整部作品增添了不少浪漫主义的色彩,然而随着他接触到的信息越来越多,想象就愈发受限,真实的图景愈发鲜明。通过怪人的视角,作品用一种巧妙的手法展现了现实社会的种种看似寻常却又耐人寻味之处:
都市生活:漂流而来的小报上写满了花花世界的种种纷扰和诱惑——厌食症、抑郁症、星座、性感、流产……老板对雇员颐指气使,男人对女人蛮横暴戾,时尚花蝴蝶们追随着最新的潮流鞋款,一个妻子苦恼自己丈夫身上的赘肉……喧嚣都市中拥挤着的人们的生活是如此热闹而沸腾,但其实和灯塔里的生活同样空虚。
欲念与美丑:欲念的诞生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也许只因为一个女人的腿。偶然见到了一个在岛上度假的女人,第一次拥有了欲念之后的主人公,在幻想中的仙女的陪伴下直面镜子,终于彻底认识到了自己的丑陋。在此之前,相貌也许对他而言并非巨大的困扰,但“丑八怪”这一单词的字典释义明确地向他昭示了,在人类社会中生活的所有人都会为自己的相貌不堪而感到焦虑和羞耻。
孤独与群居:送到怪人手中的风景明信片上,无论在世界上的哪个地方,人类总是成群出没,他们或在一起划船渡河,或骄傲地展示着民族服饰,或骑车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其他的人类都在群居生活。意识到这一点的怪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寂寞。
监禁与自由:生活在灯塔里与世隔绝了50年的主人公只有宠物鱼相伴,然而在看到词典中对监狱(prison)一词的解释之后,他放走了他饲养的鱼。“没有理由让你也受监禁,”他这么说道。尽管他和鱼相依为命了很长时间,内心可能充满了不舍,但是以己推人的怪人开始意识到了自由的无限可贵。
无法避免的成长:“登上灯塔,便注定无法回到港湾……”这是怪人离开灯塔前的最后觉悟。没有人是彼得潘,能够生活在永不长大的永无岛里。一旦开始认识社会,接受社会,迅速成长的“孩童”就无法掉头,注定不能回到曾经纯真简单的生活当中。
浪漫抒情的诗意化图像叙事
与严肃的故事内容形成强烈对比的是,《灯塔》一书的笔触十分简洁流畅,色块黑白对比分明,没有任何灰色的阴影部分,而是采用了白描的画风。而在叙事上,则充满了大量特写与抒情的慢镜头。
从一开始,画家就用大幅的留白和几乎没有推进的剧情奠定了一种悠长的气质——全书前22页都由空镜构成,没有出现一个人物。首先出现的是大片海洋,紧接着从远方飞来一只海鸥,画面就像是视线一般跟着海鸥,看它收起翅膀落在栏杆上,然后水花溅起,海鸥再次飞起来,灯塔逐渐展露,画面跟着海鸥一点点盘旋往上,终于展现了灯塔的全貌,最后海鸥展翅而去,只剩灯塔高高耸立,一种与世隔绝的禁闭感显露无遗。连续的画面如同电影开场一般,展现出一连串的镜头运动,再配上拟声词“boom”,似乎能够给读者的耳边带来隐约的波涛声。
这种将场景和心境联系起来并且强调细节和局部的叙事风格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某些意识流严肃文学作品,尤其是书中体现主人公内心孤独的部分,与伍尔芙的《到灯塔去》有着不谋而合的叙述模式:《到灯塔去》中的一部分全然没有人物,没有故事,没有情节,只是通过细节描写展现房子如何日渐衰老,而在《灯塔》中,画家不厌其烦地描绘灯塔内房间的局部,旋转的楼梯,空旷的厨房,残破的羽毛球,老旧的夹角拖鞋……不着一字却无一不显现出生活的寂寞和凋敝。
最终,长达六页的慢镜头搭配着明亮的天空,见证了整个故事的尾声:怪人经过长久的思索,决定亲自参与和体会真实的世界,他用绳子打包好行李,鼓起勇气搭上了多年以来给他运送食物的船只。长相丑陋又脱离社会多年的怪人即将面临怎样的生活?障碍重重的现实社会是否能带给他比独居塔中更幸福的生活?作者没有描绘,画面就这样在一场通往未知的旅途中戛然而止,只剩一座孤独的灯塔仍在平坦的海面上悄然耸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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