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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更在塔希提,盛放生命与艺术的热情

2016年05月14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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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什么?我们要到哪里去?》 1897 美国马萨诸塞州波士顿美术馆
保罗·高更
(Paul Gauguin
1848-1903)
法国后印象派画家、雕塑家、陶艺家及版画家,现代艺术奠基人之一,拥有个性张扬、感情炽烈的一生,以火一样的热情投身艺术并为此殉道。
高更在异域的原始之美中收获了灵感,他的画具有色彩艳丽、对比强烈、平面化的装饰性效果,与梵高、塞尚并称为后印象派三大巨匠,并且对现当代绘画的发展有着非常深远的影响。英国著名作家毛姆曾以高更为原型,写下《月亮与六便士》。
我想要一个简单的肉体,唤醒长久遗落在蛮荒旷野的奢华。
《塔希提的牧歌》
1893 俄罗斯圣彼得堡国立埃尔米塔日博物馆
我离开是为了寻找平静,摆脱文明的影子。
高更塔希提手记《Noa Noa》木刻版画
在塔西提热带迷人的寂静黑夜中,倾听自己低回的旋律,与四周生物和谐相爱。
《生命的热情何在》
作者:(法)保罗·高更
译者:吴婷
版本:江苏凤凰文艺出
版社2016年3月

  塔希提一定感谢保罗·高更(Paul Gauguin),时至今日,他是艺术朝圣地的图腾,他的墓地、他住过的房子、连同随处可见的以他的画作为主题的纪念品,是当代文化拜物教的有机组成部分。而到访塔希提的游客,一定有人手中还握着那本叫《诺阿·诺阿》(中文版本译名《生命的热情何在》,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6年3月)的小书。

  逝世84年后,两部手稿合璧

  与一般画家不同,高更很重视“艺术宣言”,他曾经想拥护塞尚,又想取悦修拉,发表能够阐释画派理念的文章。可惜这两个意向均告失败。不久,他与亦师亦友的毕沙罗反目——诅咒点彩派那“该死的点子”,因此被彻底清除出巴黎的前卫艺术圈。在法国北方的阿旺桥,高更是一批漂泊的年轻艺术家的中心人物,总在旅馆客厅里高谈阔论,并与贝尔纳开创了“综合主义”,可惜被毕沙罗等人指责为“水手的艺术,东捞一点,西取一把”。在法国南方的阿尔,高更受到梵高的热烈欢迎,二人本期望合作,“给世界留下一份新艺术的遗言”,不幸的是62天后不欢而散,梵高割下耳朵、送到高更常去的妓院。

  在这个意义上,1893年从塔希提归来后写出《诺阿·诺阿》的第一稿,是他终于写出的个人宣言,在给妻子梅特的信里,他说“我正在整理一部关于塔希提的书,它对理解我的绘画很有用”。

  高更很看重这部作品,因此特意请诗人朋友夏尔·莫里斯修改润色。1895年,高更第二次去塔希提,还给《诺阿,诺阿》配上了一系列水彩画、木板雕刻和照片,并且重新抄录了部分文字。但是1897年,莫里斯将第一稿的选段交给杂志发表,插入了不少自己写的诗歌,也加署了自己的名字,远在几千公里之外的高更写信抗议但是无果。莫里斯保留了高更的第一稿手稿,直到1908年卖给一位版画商。

  在高更逝世之后,未来的东方学学者谢阁兰在塔希提买到了《诺阿,诺阿》的第二稿手稿,这本小册子辗转归于卢浮宫。1954年,版画商的女儿偶尔在阁楼发现了第一稿手稿,出版了少量影印本。直至1987年,两部手稿合璧,这一年,距高更逝世已经八十四年。

  《月亮与六便士》之外,被误解的高更

  作家纳博科夫指出:“要小心那最诚实的中介人。要记住,别人给你讲的故事实际上是由三部分组成的:讲故事的人整理成型的部分、听故事的人再整理成型的部分、故事中已死去的人对前两种人所隐瞒的部分。”有关高更的故事一再被传记作者和小说家书写,最有影响的当属毛姆的小说《月亮与六便士》。小说里,以高更为原型的主人公、艺术家思特里克兰德,抛家弃子,放弃优渥的证券经纪人职位,“被魔鬼附了体”一般追求自己的艺术理想。为了这个理想,他不惜伤害妻儿与朋友。为了这个理想,他甘愿承受饥寒交迫之苦。为了这个理想,他最终摆脱了世俗尘网,在远离文明世界的塔希提找到了创作的沃土和心灵的家园。他画下与他同居的土著女子,他画下宛若天堂的风景,他画下自己对人生的终极思索。在染上麻风病双目失明之前,他在自己住房的四壁画下了一幅杰作,然后命令土著情人在他死后将此付之一炬。

  历史真相是,高更25岁开始习画,28岁就以《维罗弗莱风景》入选沙龙展。不久之后他遇见引路人毕沙罗,开始收藏马奈、塞尚、雷诺阿等人的作品。虽然他的正业是证券经纪人,人称“星期日画家”,但是他从31岁开始参加了第四届、第五届、第六届、第七届印象派画展,38岁他以19幅作品参加第八届也就是最后一届印象派画展,与修拉大受好评的《大碗岛的星期天》挂在同一面墙上。所以,说他是心血来潮从事艺术,实在是对他的误解。

  正是因为长期浸淫在印象派的圈子里,当1882年,股市大崩盘,他丢掉了股票经纪人的工作之后,才会自信地认为可以将业余爱好转变成职业追求。画商提奥·梵高,即画家文森特·梵高的弟弟,一直看好高更的前景,1888年开始替他卖出画作。高更展现出商人的一面,提出一个庞大的计划,要求提奥筹措600万,包下全部印象派的作品——他的商业见识实在不错,只是未能付诸实现。为了远行南太平洋,高更卖掉了30幅画。综上所述,在远走塔希提之前、甚至在他放弃经纪人职位之前,他就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了。

  真实的高更在妻子和五个子女之外,的确有数个情人和两个私生子——梵高曾感叹说他,“在创造孩子的同时,竟然还能创造作品!”不过与小说不同的是,他没有麻风病,没有失明,没有疯癫,也没有斩断与世俗世界的联系——他始终在与妻子梅特通信,为金钱的匮乏所折磨,为朋友的反复无常而苦恼,特别是,他在塔希提完成的杰作源源不断地运回巴黎,挂进画廊,最终由他所鄙夷的资产阶级装饰客厅。

  毛姆小说里提及的那幅大型杰作,应当就是1897年的《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什么?我们要到哪里去?》,当时高更49岁,得知爱女阿莉妮去世的消息后一度精神崩溃,在突如其来的艺术激情中创作了这幅4米半的巨画,它没有被烧毁,现藏于美国波士顿美术馆。

  从家世上看,高更的外祖母可能有秘鲁血统,高更幼年丧父,为母系的叔祖收留,在秘鲁的利马度过被热带熏风吹拂、被中国仆役围绕的童年生活。高更喜欢称自己是“野蛮人”,也的确拥有黝黑的皮肤和轮廓鲜明的五官。17岁时母亲去世,他在勒阿弗尔港当了水手,后来还加入海军服役,随舰船参加普法战争。虽然在23岁回到巴黎之后,他在姐姐的帮助下当上证券经纪人,从而过上了香车宝马的资产者生活。

  褪去文明外衣,释放野性

  然而,野性一直是高更性情的重要特征。与一般弱不禁风的艺术家不同,高更的身高虽然只有1.63米(五英尺四英寸),但他体魄强壮,腿脚硬朗,不回避肢体冲突。而且他将雌雄同体视为最具性诱惑的形式,自诩男人和女人都能感受他的身体魅力。早在阿旺桥时期,高更就有意塑造自己的“来自秘鲁的野蛮人”形象,留长发,奇装异服,富于异域情调,在圈内人看来,他是自大狂。

  高更声称离开法国的原因是去寻找“狂喜、平静和艺术”,也有说法是因为他爱上了朋友、艺术家贝尔纳的妹妹玛德琳,不得不走。无论如何,高更的塔希提之行更像一场事前张扬的事件,他出售了30件作品筹措路费,赶回丹麦与家人道别,象征派诗人马拉美在巴黎伏尔泰咖啡馆主持宴席为他饯行,人人都知道他要远离尘嚣。朋友莫里斯为他搞到一封公共教育与艺术部的推荐信,使他得以乘坐官员舱来到塔希提。身为前水手,高更吹嘘自己是一个“令人惊叹的说谎者”,不知他在《诺阿·诺阿》里杜撰了哪些成分。

  高更在塔希提很快从旁观者成了局内人,他学会了当地人的话,邻居不再把他当外人看待,赤脚行走,脚底长满厚茧,衣服穿得很少,几乎终年赤身露体,太阳再毒也不怕晒。他说:“文明慢慢从我身上消退,思想也变得单纯了”。他褪去文明的重要方面在于两性自由,包括对青年男性的欲望。生命的最后他在马克萨斯岛自建“欢乐屋”,上写“你们要神秘、你们要恋爱、你们才会幸福”。

  在塔希提,他的第一个情人迪迪,受了殖民地风气的“污染”。后来由母亲做主嫁给他的13岁的妻子特哈玛娜,温柔纯真。高更并未完全抛弃文明的偏见,比如他怀疑特哈玛娜有外遇,并以原谅对方而自得。值得说明的是,除了特哈玛娜,高更在第二次塔希提之旅时与14岁的帕呼拉同居,迁到马克萨斯群岛时又与同样14岁的瓦可沃同居。她们是高更的情人,更是他的模特,是塔希提风景的核心。

  对塔希提的记忆,只留芳香

  显而易见的是,当时的塔希提根本不是未受西方文明影响的天堂,而是一个业已被殖民许久的、基督教化的岛屿。比如迪迪和特哈玛娜都是基督教徒。第二次塔希提之旅,高更的一重身份是法国《胡蜂报》记者,对殖民统治者鱼肉当地人民的做法十分不满,他鼓动原住民反抗,当局判他三个月监禁和五百法郎罚款。他突发心脏病去世后,主教向上级汇报说:“最近小岛上没有重大事件值得一提,除了有个人,名叫保罗·高更的骤然死亡,他是知名的画家,但是上帝和一切道德的敌人。”

  在美丽的南太平洋岛屿,高更的绘画终于有了鲜明的个人风格,在这个意义上,就像阿尔之于梵高,这是生命与艺术的盛放之地。不过,天堂景象里的高更并非总是欢欣的,1898年他曾吞下砒霜自杀。

  在某种意义上,热带岛屿上植物有盛放就有腐烂,生活中的悲欣交集也属正常,不过在这部手记里,高更用朴实无华的文字,只留下了塔希提最理想化、最美好的部分,只有“诺阿诺阿”,在塔希提语里是“香啊香啊”。□马凌

  【书撷】

  我开始了解为何他们能在海滩一坐好几个小时,彼此不言语,凝视着天空。

  我的住所附近有一间餐室,旁边停泊着独木舟,有一棵像是巨型鹦鹉的死椰子树伫立在那,张牙舞爪地向四周垂散着。一个近乎全裸的男子挥起斧子,像是在银色的天空中划出一道蓝色的闪电,枯树留下了痕迹,斧头在奄奄一息的树上砍出切口,不过它还会在火焰中重生,这个瞬间它积攒了经年累月存蓄的热烈。

  金黄色的叶子如长蛇般在紫色土地上拖沓着,好像诉说着神秘的言语,那是东方人特有的言语。我仿佛看到了光,看到了信仰。

  在近海岸的地方,我看见半裸身子的女人,坐在独木舟中整理着渔网。蓝色的地平线屡屡被冲刷暗礁的绿色浪涛打乱。傍晚时分,我慵懒地躺在沙滩上抽着烟,太阳的余晖映着我的脸庞。身后的莫利亚岛被光线衬托得十分妖冶,仿佛要被吞噬一般。

  眼前的景色浑然天成,是洪水的杰作,它湮没了一个坠落的民族,那消失的封建时代只留下绝峰,直指苍穹,俯视着海水,唇角带着嘲讽与讥笑。

  黑夜迅速来临,莫利亚岛进入了梦境。随后,我便躺在床上,夜静如水。我用心感受着这里的一切,享受着宁静的夜。在这样的夜里,我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月光透过缝隙洒在我的身畔,屋前的竹子与芦苇在与月光嬉戏。忽明忽暗的月光令我想起一种原始的乐器——由月光、芦苇和竹子制成,这里的先民称之为Vivo。白天时十分寂静,夜晚在月光的轻抚下,轻轻奏起动人的乐曲。我在这样美妙的音乐中沉沉睡去。此刻我与天空的距离如此之近,只隔着头顶上漏兜树叶做的高耸屋顶,我猜想一定有壁虎沉睡在里边。睡梦中,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处在自由的空间里,逃离了如同牢笼的欧洲,与自然为伴。当然,我也会被孤独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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