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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从“寒素人家”走出“四小姐”
杨绛先生出生于江苏无锡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用杨绛本人的话说,就是“寒素人家”,她的曾祖父、祖父的身份,无外乎书生、穷官,但都秉性正直,酷爱读书。
杨绛,一九一一年七月十七日(阴历辛亥年六月二十二)出生在北京,原名杨季康,后以笔名杨绛行世。杨绛出生时,上面已有寿康、同康、闰康三个姐姐,所以排行老四。
一九二○年,杨绛随父母迁居上海,她和三姐跟随大姐同在上海启明女校(现为徐汇区第四中学)读书,寄宿在校。父亲杨荫杭嫌上海社会太复杂,决计到苏州定居。
定居苏州的时候,杨绛开始念中学,进的苏州振华女校,正好十六岁,由于她长得小巧,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
一九二八年夏,杨绛准备报考大学。这时,清华大学刚开始招收女生,当年不到南方来招生。于是,杨绛只好就近考入苏州的东吴大学。
杨绛在东吴大学上了一年学以后,学校让他们分科(即分专业)。她的老师认为她有条件读理科,因为杨绛有点像她父亲嘲笑的“低能”,虽然不是每门功课一百分,却都平均发展,并不偏科。
杨绛欲选读法预科,打算做她父亲的帮手,并借此接触到社会上各式各样的人,积累了经验,然后可以写小说。杨荫杭虽说任女儿自己选择,却竭力反对她学法律。他自己并不爱律师这个职业,就坚决不要女儿做帮手,况且她能帮他干什么呢?于是,杨绛只好改入政治系。
虽说杨绛进了政治系,可她对政治学却毫无兴趣,只求得功课敷衍过去,她课余时间都花在图书馆里博览群书。
杨绛在东吴大学读三年级的时候,她母校振华女校的校长为她申请到美国韦尔斯利女子大学的奖学金。杨绛告诉父母亲自己不想出国读政治,只想考清华研究院攻读文学。后来她果然考上了,她父母亲当然都很高兴。
贰
在清华,遇见钱锺书
杨绛在北京的大学生活中,发生了决定她一生命运的事情,这就是与钱锺书的相识与相恋。对此,她母亲唐须荌常取笑说:“阿季脚上拴着月下老人的红丝呢,所以心心念念只想考清华。”
与杨绛同寝室的同学,还有幼年时的苏州好友蒋恩钿。杨绛曾作旧体诗《溪水四章寄恩钿塞外》,送给好友蒋恩钿和未婚夫钱锺书。钱锺书当时已名满清华。杨绛与他相识在一九三二年春天的清华校园。
那一天清华园的紫藤盛开,幽香袭人。杨绛去看望老同学孙令衔,她和杨绛同来清华借读。孙令衔也要去看望表兄,这位表兄不是别人,正是钱锺书。
孙令衔带钱锺书来到古月堂门外。清华校规,男生不许进女生宿舍。杨绛回忆说:“我刚从古月堂钻出来,便见到了他。”
杨绛还记得,后来他俩在典雅的工字厅会客室谈过几次。钱锺书鼓励她报考清华外文系研究生。杨绛自学一年,果然于一九三三年夏考上清华外文系研究生,她的同班同学有季羡林等。这年夏天,她和钱锺书在苏州订婚。
为了赶在出国前结婚,钱、杨两人决定于一九三五年夏天举行婚礼。他们的婚礼是在无锡七尺场进行的。这天到场的有很多客人,清华的同学当中有陈梦家、赵萝蕤夫妇。
结婚不久,杨绛随丈夫钱锺书远赴英国。他们不等学期开始就到牛津了。钱锺书已由官方为他安排停当,入埃克塞特学院,攻读文学学士学位。而杨绛正在接洽入学事宜。她打算进不供住宿的女子学院,但那里攻读文学的学额已满,要入学,只能修历史。
这显然不合杨绛的心愿。她曾暗想:“假如我上清华外文系本科,假如我选修了戏剧课,说不定我也能写出一个小剧本来,说不定系主任会把我做培养对象呢。但是我的兴趣不在戏剧而在小说。那时候我年纪小,不懂得造化弄人,只觉得很不服气。既然我无缘公费出国,我就和锺书一同出国,借他的光,可省些生活费。”
钱锺书和杨绛在这里除了听课之外,把业余时间全部泡在读书上面。他们借来一大堆书,涉猎包括文学、哲学、心理学、历史等各种图书,固定占一个座位,一本接一本地阅读。
叁
沦陷“孤岛”,戏剧创作一鸣惊人
杨绛与钱锺书两人在欧美留学之际,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阴云密布,日本侵略者的铁蹄正在践踏着祖国河山。国难当头,他们中断学业,匆匆踏上归国的征程。
一九三八年九月,法国邮轮阿多士号正驶向中国。杨绛和钱锺书告别了法国的友人,与女儿钱瑗一起,乘坐在这艘轮船上。
孤岛期间,钱锺书的散文集《写在人生的边上》得以出版,陈麟瑞、李健吾作为审阅人,帮助不少。钱锺书夫妇为了表示谢意,曾一起小聚一次。他们几个人一起吃饭时,谈起了戏剧,陈麟瑞、李健吾竭力鼓动杨绛写剧本。
戏剧是当时人们所喜闻乐见的一种文艺样式。文艺界、戏剧界的著名人士黄佐临夫妇和柯灵、李健吾、陈麟瑞等人先后主持了“上海职业剧团”、“苦干剧团”等。那时,上海职业剧团已开张了一段时间,他们正在四处物色好的剧本。而在当时,写剧本的为数不多,“但一枝独秀,引起广泛注意的是杨绛。她的《称心如意》和《弄真成假》,是喜剧的双璧,中国话剧库中有数的好作品”(柯灵语)。
杨绛初出茅庐便一鸣惊人,《称心如意》引来阵阵喝彩声。而她步入剧坛,并非偶然,来自于她对都市小市民生活的体验和知识分子生活的积累。上海滩这个大都市特有的新旧参半、土洋结合的生活形态,正是引发剧作家灵感的渊薮。十里洋场中的小市民生活的灰色平庸,杨绛十分熟稔,剧作深入地表现了上海市民生活的种种尴尬、种种疲软,剧中人物身上的喜剧因素,折射出五光十色的社会万象。
复旦大学教授赵景琛在《文坛忆旧》一书中写到:“杨绛女士原名杨季康,她那第一个剧本《称心如意》在金都大戏院上演,李健吾也上台演老翁,林彬演小孤女,我曾去看过,觉得此剧刻画世故人情入微,非女性写不出,而又写得那样细腻周至,不禁大为称赞。”
随着《称心如意》的成功,杨绛一鼓作气接连创作了喜剧《弄真成假》、《游戏人间》,悲剧《风絮》,这是杨绛惟一的一部悲剧作品。最初发表在抗战胜利不久,郑振铎与李健吾合编的大型文学月刊《文艺复兴》上,连载于该杂志的第三、四期合刊和第五期。
钱锺书的《围城》是一九四四年动笔,一九四六年完成的。就如该书原《序》所说:“两年里忧世伤生”,有一种惶急的情绪,又忙着写《谈艺录》;他三十五岁生日诗里有一联:“书癖钻窗蜂未出,诗情绕树鹊难安”,正是写这种兼顾不及的心境。这种“灶下婢”精神可敬可爱,正如钱锺书在《围城》序言中所写的:“这本书整整写了两年。两年里忧世伤生,屡想中止。由于杨绛女士不断的督促,替我挡了许多事,省出时间来,得以锱铢积累地写完。照例这本书该献给她。”
杨绛为《围城》这一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旷世名著的成功问世,做出了自己的贡献。同时,她也分享了“闺房之乐”:“每天晚上,他把写好的稿子给我看,急切地瞧我怎样反应。我笑,他也笑;我大笑,他也大笑。有时我放下稿子,和他相对大笑,因为笑的不仅是书上的事,还有书外的事。我不用说明笑什么,反正彼此心照不宣。然后他就告诉我下一段打算写什么,我就急切地等着他怎么写。他平均每天写五百字左右。他给我看的是定稿,不再改动。”
肆
新生伊始,翻译创作旗鼓相当
上海于一九四九年五月获得解放。这时,杨绛、钱锺书已接到清华大学的聘函。杨绛举家离开上海,定居北京,从此再也没有离开京城(除“文革”“五七干校”之外)。杨绛、钱锺书曾在清华求学,度过了终生难忘的学生生涯,如今他们双双又回到母校清华大学,将在这里执掌教鞭。他们夫妇于八月二十四日携带女儿,登上火车,二十六日到达清华。
钱锺书主要是指导研究生。杨绛是兼任教授,因为按清华的旧规定,夫妻不能在同校一起当专任教授。兼任就是按钟点计工资,工资很少。对此她就自称“散工”。后来清华废了旧规,系主任请杨绛当专任教授,她却只愿做“散工”。她自己认为,因为她未经“改造”,未能适应,借“散工”之名,可以“逃会”。在清华初期,杨绛翻译出版了西方文学史上首部流浪汉小说——《小癞子》。
一九五三年初,根据安排,杨绛、钱锺书被调整到北京大学文学研究所,一九五六年文学研究所划归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学部,简称“学部”。学部于一九七七年独立并扩充成为中国社会科学院,胡乔木出任首任院长。
起初,杨绛、钱锺书都在文学所外国文学研究组工作,不久,钱锺书被郑振铎借调到中国古代文学研究组,用钱锺书的话说,“从此一‘借’不再动”。后来古代组和外文组分别升格为文学所、外国文学研究所,他们夫妇分别成了这两个研究所的研究员。在此前后,杨绛开始翻译法国作家勒萨日的名著《吉尔·布拉斯》
一九五九年,杨绛忍不住技痒,开始写研究文章。她的《论萨克雷〈名利场〉》就是这时写作的。该文是杨绛为她的小妹杨必翻译的英国古典名著《名利场》一书而写的。为了译好《堂吉诃德》,杨绛从一九五九年初开始自学西班牙文,学了两年,一九六一年开始动手翻译,至一九六六年她已经完成工作的四分之三。由于“文革”的干扰不断,直到一九七六年才完成。
十年“文革”,杨绛受到打击迫害。
一九七六年十月,长达十年之久的内乱终于结束了。杨绛和钱锺书,也于一九七七年上半年结束了“流亡”生涯,迁居至位于三里河南沙沟的国务院宿舍,新居宽敞而明亮。说起这新居,还是钱锺书的老同学胡乔木关照的结果。
前面提到,杨绛早在一九五九年就选中西班牙大作家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作为翻译的新起点,至“文革”开始已完成译稿的四分之三,“文革”中杨绛这份心爱的译稿几经周折,终于“珠还”,这耽搁的数年反倒成了她的“冷却”期。五七干校回来之后,她不满意旧译,又在原来的基础上从头译起,提高了“翻译度”,最后经过“点繁”(一点就点去了几万字),“文革”结束前后她抓紧工作,终于将七十多万字的小说译竣。一九七八年,汉译本《堂吉诃德》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它的问世,填补了我国西班牙语文学翻译的一个空白,立即受到西班牙方面的高度评价,西班牙国王胡安·卡洛斯一世亲自向杨绛颁奖。
杨绛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在文学创作上蔚为大观。特别是散文创作较之四十年代有着很大的突破。她的散文作品,已经结集的有《干校六记》、《将饮茶》、《杂忆与杂写》等,另有集外散文多篇。
在新时期的文学创作中,杨绛的代表作当推《洗澡》,这也是作者惟一一部长篇小说,它通篇采用了幽默和讽刺的笔法,描摹了知识分子在建国之初的众生相。
伍
“打扫完战场”,“我们仨”团聚了
杨绛的家庭充满着恩爱、和谐的气氛,但是,在九十年代后期,短短两年,杨绛屡遭不幸。先是爱女先老人而去,钱锺书又一直在重病中。翌年,钱锺书也离开了杨绛。
一九九八年钱锺书去世以后,年近九旬的杨绛用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将钱锺书留下来的零散而残破的手稿,一张一张精心拼贴起来,井井有条地整理好,并陆续付梓。杨绛曾笑称自己现在还是“钱办主任”,是他们家留下来“打扫战场”的。
这些年来,杨绛整理钱锺书的笔记,计有外文笔记一百七十八册,三万四千页,中文笔记部分大体数量与此相当;另有“日札”二十三册,二千余页,合在一起足足有四十卷。在为《钱锺书手稿集》写的序言中,杨绛说:“许多人说,钱锺书记忆力特强,过目不忘。他本人并不以为自己有那么‘神’。他只是好读书,肯下工夫,不仅读,还做笔记;不仅读一两遍,还会读三遍四遍,笔记上不断地添补。所以,他读书虽多,也不易遗忘。”
杨绛和钱锺书一样,一生淡泊名利,人们对其家庭生活一向不甚了解。其实,这是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一个长期身居陋室、吃苦耐劳、只知埋头做学问的典型中国知识分子之家。
杨绛的体形,属于那种长寿型的老人,瘦小轻盈,走路不弯腰驼背,白发里还裹着些许黑发,牙齿基本完好,思维敏捷,90多岁的高龄还在著书写作便是最好的明证。当然人老了不免会有病来侵袭,但杨先生注意锻炼,前些年只要天气好,她一定会出来走走。后来,杨先生不大在院子里散步了,但每天要在家里坚持走7000步。院子里的人说她能活到120岁。她听了笑笑说:“活那么久太苦了。”可见她对生死的豁达。
百岁大寿这一天,杨绛跟美国回来的三姐的孩子一起过,其他跟往常一样。杨绛曾对比较亲密的几位朋友说,天太热,别来祝寿了,“你们在家替我吃一碗寿面,别麻烦大家了。”
二〇一四年,九卷本《杨绛全集》正式问世。全集收入了杨绛的新作《洗澡之后》,这是杨绛长篇小说《洗澡》的续篇。《洗澡》结尾部分,互相倾慕的许彦成和姚宓约定,只作君子之交。如果说钱锺书的《围城》读出来的是进入死胡同般的无奈和认命,那么杨绛的《洗澡》读出来的则是对有情人难成眷属的抱憾和不甘心。《洗澡之后》小说的最后一句是童话的风格,“姚太太和女儿女婿(编者注:指许彦成和姚宓)从此在四合院里,快快活活过日子”。这个称心如意的结局体现了老人特有的仁慈宽厚。
经过三年多整理,48册《钱锺书手稿集·外文笔记》由商务印书馆影印出版。责任编辑陈洁感慨:“实现了杨绛先生的一个梦。”
钱锺书《外文笔记》 于二〇一四年五月先期推出第一辑之后,商务印书馆和莫芝、宜佳夫妇齐心协力,每隔几个月就有一辑问世,送到杨绛手中。她每次都早早坐在客厅里等候,喜悦急切之情溢于言表。她会经常望着墙边的矮柜,嘱咐保姆把钱锺书的《外文笔记》和《中文笔记》皇皇72卷码放到柜子上,旁边还摆着钱锺书和女儿钱瑗的照片。
亲人离开快二十年了,杨绛独自留下打扫战场。如今,杨绛以105岁高龄悄然告别人世,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我们仨”终于团聚了。
□罗银胜(《杨绛传》作者)
“如果说,沦陷在日寇铁蹄下的老百姓,不妥协、不屈服就算反抗,不愁苦、不丧气就算顽强,那么,这两个喜剧里的几声笑,也算表示我们在漫漫长夜的黑暗里始终没丧失信心,在艰苦的时候里始终保持着乐观的精神。”
——杨绛谈剧本《弄真成假》、《游戏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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