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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史事以本貌

在清末民初的日记中回到“共和元年”

2016年05月28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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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共和:日记所见政权更替时期亲历者的心路历程(1911-1912)》
作者:桑兵
版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1月
国画《共和之光——1912年1月1日23时》,作者:贺成、贺兰山。

  史学是一门介乎科学与艺术之间的学科,不仅要善于挖掘史料,还要能把新旧史料安排得当,拿捏有度,方能达到“八面受敌而滴水不漏”,从而获得“近真而有头绪”的认知效果。在《走进共和:日记所见政权更替时期亲历者的心路历程(1911-1912)》(以下简称《走进共和》)一书中,桑兵教授广泛选取近四十本清末民初的时人日记,按时间顺序将各人的日记内容进行年谱式排列,用著主本人日记中的语言论述,串起一个个零碎的史料片段,组成可信的证据链条,对1911-1912年间的骚动、不安、变乱与抉择,从当事人的角度进行描述和分析。读者如同在电视墙前,观看各色人等在同一时间的不同地点中,上演诸种尔虞我诈悲欢离合,体会历史的曲折、人性的复杂与近代中国发展之坎坷。

  在日记中走进“近真”的历史

  近代中国的历史叙述常从“革命”和“反侵略”的角度展开,近年来各种“转型”论述又层出不穷,但若照傅斯年的认识,历史研究应该“比较不同史料而近真并得其头绪”。后来人以“倒放电影”的模式重述历史,容易忽视历史当事人在现实迷雾中的复杂性,以结果倒推原因而凸显后人的“先见之明”,反将精彩多样的历史简单化。在历史研究中,如何让历史当事人“发声”,而不是让后来的历史书写者重构一个自我意识中的“历史”进程,尤为重要。

  桑兵近著《走进共和》以辛亥年间不同阶层、不同职业、不同年龄者的日记为基础,探讨这一代亲历者的心态及其对政体、国体及社会性质剧变的观察。

  桑兵在两年前就曾尝试用郑孝胥日记作为范例,分析所谓民国时期的“遗老”问题,对“民国即敌国也”的惯常说法进行了深入剖析。他总结出,在历史研究中,“怎么做比做什么重要,看得懂比看得到重要”。仅仅将日记当成研究的史料,“容易以己意从中摘取片段,割裂作者原意,而组成另外的意思。如此解读,既非原作者的本意,也不是历史的本相,而是研究者心中的历史。”

  他不以某一种日记为信史,而在看待历史时,将各种相关日记相互参证,以求近真。

  “共和元年”前后的形形色色

  《走进共和》分五部分,除“绪言”与“尾声”外,由“山雨欲来”、“烽火连三月”与“共和元年”三部分组成。

  “山雨欲来”以1911年初的一场大雪拉开帷幕。桑兵用当事人的日记,复原了内外官员在体制改革中的形色各异、青年学生的躁动与求变心态、南北士绅面对清廷改革与利益分化时的两难取舍。各方势力在心思各异的情况下,于短短的150天里反复经历了冰火两重天的轮回煎熬。

  在“烽火连三月”中,既可以从时人的日记里读到“树倒猢狲散”的悲哀,也可以读到恽毓鼎、叶昌炽等人“恨铁不成钢”的黯然泪下。在变与乱的混乱时局中,以何种方式使得双方都能体面下台,成为朝野之间关于“共和与君宪”的争论焦点。

  当人们在忐忑不安的心态中进入“共和元年”时,仅从日记里纪年的形式,便“大体可以反映其在新国旧主之间亲疏向背的态度”:既有“拥抱共和”的主动,也有所谓“遗老”的扭捏。

  桑兵特别指出,许多今日我们以为的“遗老”,多已不是清廷的忠臣,不为真正的遗老所见纳,最多只能算是遗民。今人反观历史,尤其需要避免以许多习惯性的自以为是的观念,生搬硬套于本来的历史过程当中。这些新人旧民到底是融入新朝抑或格格不入,也不能一概而论,应从其利益考量及具体的行事动机入手,判断其政治立场与情感取向。

  人永远是历史叙述的主角

  近代以降论史理史法的著作为数不少,但真能将史理史法与具体的治史结合而产生的经典著作并不多见。究其缘由,大概还是如桑兵所言,“专论往往流于纸上谈兵,实用则浅学不易捉摸。”

  陈寅恪先生在《杨树达〈论语疏证〉序》中,提示后学以解释古代经典的方法:“夫圣人之言,必有为而发,若不取事实以证之,则成无的之矢矣。圣言简奥,若不采意旨相同之语以参之,则为不解之谜矣。既广搜群籍,以参证圣言,其言之矛盾疑滞者,若不考订解释,折中一是,则圣人之言行,终不可明矣。”桑兵教授继陈寅恪先生之论而阐发:“日记虽然一般并非简奥,可是同样存在解今典的相似困难,若仅就文本敷衍成篇,则不过表面文章。”

  如今出版繁盛,各类日记材料层出不穷,研究者使用过程中往往也容易陷入不假思索随手拈来的陷阱,故在历史研究中要用好日记材料,至少要过三关:“认字、识人、明事”。

  日记中随意涂抹或孤僻变通的字句,需要研究者慎重辨认,以正史事;日记主人交往的人员,若无履历资料,需辨析其与主人的关系;日记中所记之事,甚少交代来龙去脉,后人不知其详,要贯通认知:这都是对研究者的挑战。

  桑兵指出,使用日记为研究主体,应该在掌握该时段史事大体走向的前提下,辅以书信、年谱、文集等文献,以丰富对史事的认识。尤其需要注意的是,日记未必全然是信史,但以此为据,“既可以掌握一定的脉络,不至于散漫无序,又兼顾各人的独有,不必强行归纳,能够从具体细微处显现随着时势变化因人而异的心路历程,丰富历史的细节,呈现本来的复杂,减少概念化的误判。”

  从更广泛的角度来说,史学本身的任务在于叙述而并非说理,更不是为了迎合某些价值判断而随意对过去任加裁减,即使“论从史出”,也必须通过还原史事的叙述来展现。

  辛亥一变,由帝制进入共和,乃为近代中国制度之一大转折,但人事人心并非简单地随时局变迁而走向激进或保守。历史叙述之中,人永远是主角,人性永远是主导其中的复杂变量。因此桑兵认为,若以史观先导,即使“思想再发达,在丰富生动的史事面前仍然是苍白无力的。”

  今人不喜教科书的机械枯燥,象牙塔中的学人又不屑历史的通俗化教育,以致坊间各种“戏说”、“事儿”、“讲坛”充斥人们的历史认知。岂知严肃的历史学术著作未必是板起面孔来说教的:历史学人可以从其中感悟治史的途径与方法,而普罗大众亦可从其间窥见转型时期的政局动荡与生存之不易,各得其所,各有收获,方是上乘之史著。

  □吴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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