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鸡大学比虚假大学危害更大”

　　■ 对话人物

　　夏雪（化名），民间教育服务类网站“上大学网”创始人、中国虚假大学警示榜的指导人。

　　■ 对话动机

　　今年5月18日，第五份“中国虚假大学警示榜”发布，16个省市的73所虚假大学上榜，其中冠以北京名称的有23所。榜单发布后，面对社会的赞誉，夏雪却说自己可能不会再发布下一份榜单了，“压力太大了”。

　　冠名北京的

　　23所虚假大学

　　北京信息工程大学

　　北京工商管理大学

　　北京现代经贸大学

　　北京科技师范大学

　　北京同济医科大学

　　北京京华医科大学

　　华北国医学院（冒名）

　　北京行政学院（冒名）

　　北京财经金融学院

　　北京国际信息管理学院

　　北京财经贸易学院

　　北京财贸学院

　　北京工业科技学院

　　北京国际贸易学院

　　北京机电工程学院

　　北京建筑工程学院

　　北京经济学院（冒名）

　　北京科技工业学院

　　北京科技管理学院

　　北京旅游商贸学院

　　北京软件工程学院

　　北京现代工商管理学院

　　北京信息经济学院

　　夏雪（化名），上大学网创始人。但她更广为人知的身份，是中国虚假大学警示榜的指导人。

　　从2013年开始，每年夏天，夏雪和她的团队都会发布这份引人关注的榜单。今年发布的最新榜单，已是第五期。

　　这5份榜单，让四百余家国内虚假大学灰飞烟灭。

　　社会一片赞誉。

　　但夏雪却说她压力很大，难以继续坚持。她很矛盾。

　　“曾曝光野鸡大学遭强烈反弹”

　　剥洋葱：为什么发布虚假大学榜单？

　　夏雪：我们公司是一个教育服务网站，2013年想帮高考生选择大学和专业，在搜集资料过程中，我们发现许多“大学”不在教育部公布的高校名单里。深挖下去，发现这些“大学”完全就是子虚乌有的假大学。

　　剥洋葱：线索都是你们自己搜集的吗？

　　夏雪：不是。2013年我们发布了两次榜单，第一次列举了100所，这都是我们自己搜集的资料。没想到公布后引来了媒体关注，有许多网友和考生联系我们，给我们提供了更多关于虚假大学的线索。很快我们又发布了第二份50所假大学的榜单。

　　剥洋葱：两份榜单都是整数，是故意取的整数吗？

　　夏雪：对。因为凭我们的力量，再多我们也没有能力去甄别了，一开始能甄别出100所大学已经耗费了很大的精力。

　　剥洋葱：你们是如何甄别的？

　　夏雪：甄别的方法我不能讲得太详细。否则假大学知道了，就有办法对付我们了。大致步骤首先是看，教育部近三年公布的学历教育和非学历教育学校的名单里，有没有这个学校？如果没有，我们就进一步调查。

　　剥洋葱：出过错吗？

　　夏雪：没有，我们是民间网站，出错的后果我们承担不了。以前我们把野鸡大学也列入榜单了，后来我们就只做纯粹的虚假大学了，因为野鸡大学的反弹太大了。实际上，我觉得野鸡大学的危害更大。

　　剥洋葱：野鸡大学和虚假大学有什么区别？

　　夏雪：野鸡大学有些是非学历教育的培训机构，可能还有办学实体。但实际上，他们没有办学历教育资质。在我国，这些培训机构在注册时也不能使用“大学”字眼。但他们招生时自称能发国家承认的文凭，实际上没有。

　　而虚假大学就是子虚乌有，直接告诉你，花钱就能给你文凭。

　　剥洋葱：为什么不发布野鸡大学的榜单？

　　夏雪：有些野鸡大学能量很大，背后有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我们承担不了后果。

　　“还有专门录入假文凭的网站”

　　剥洋葱：虚假大学有什么特点？

　　夏雪：首先从名字上说，名字里充斥“中国”、“北京”、“上海”、“华北”、“首都”这样看似高大上的字眼；其次，一些虚假大学会用仿冒正规大学的名字或干脆用正规大学的曾用名。再一个，他们都有做得以假乱真的网站，但网站的内容大多是抄袭的正规大学。

　　剥洋葱：虚假大学的“学生”都是哪些人？

　　夏雪：分两种情况。一种是上当受骗的，被骗的大都是信息不发达地区的低分、落榜考生。比如几年前，在百度里搜索“邮电大学”四个字，结果里排在第一位的是“中国邮电大学”，北京邮电大学等学校排在下面。实际上，“中国邮电大学”就是一所虚假大学。有些考生就被骗了。

　　另一种情况，有人明知是虚假大学，但是找工作、升职升迁等方面需要学历。就交钱“买”一个文凭。

　　剥洋葱：“买”的文凭岂不是很容易被查到？

　　夏雪：现实中，非常多的用人单位不会去核实学历信息；有些单位最多在百度里搜索一下，一看这个学校有网站、有百科，就完事了。

　　有些单位可能更进一步去查，但这些文凭还真能被查到。有很多网络平台自称和教育部门有关，但他们和教育部门并没有关系，这些虚假平台只要出钱就能录入信息。这是一个产业链。

　　“没想好还要不要做下一批”

　　剥洋葱：你们发布虚假大学榜单，有效果吗？

　　夏雪：我们发布榜单后，搜索引擎会对相关信息进行拦截和提示，榜单上的“学校”就算是完蛋了。

　　但是，每年都会有新的虚假大学冒出来，因为成本很低。

　　事实上，我们发布榜单后，假网站是否被查处、“办学人”是否被处罚等后续情况我们都不清楚。我们只是一个民间网站。

　　剥洋葱：有名单上的“学校”找过你们吧？

　　夏雪：有很多。他们一般分几个步骤：先打电话、发邮件过来辱骂、威胁；不奏效的话，就找公关公司过来，说可以给钱；还不奏效，就到网络平台发恶意攻击的帖子，说我们是骗子网站。

　　剥洋葱：你们妥协过吗？

　　夏雪：有过，但是不多。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有一家非学历教育培训机构，冒充大学在外招生，我们把它列进名单。威胁、公关没有作用，他们通过关系找到一个能影响我们的部门，上述部门以越界为由要求我们删除这家学校。

　　这确实是教育部门的事，但教育部门没干；我们也不是媒体，只是在自己平台上把数据梳理出来。

　　在压力之下，我们最后只能把这个学校去掉了。

　　剥洋葱：你害怕过吗？

　　夏雪：不害怕。但是有时候真的是觉得压力很大，太得罪人。首先假大学肯定恨我们；买假文凭的也不高兴；另外有些政府部门也有意见，因为媒体报道他们也有压力。

　　剥洋葱：下批榜单大概什么时候会公布？

　　夏雪：我们还没想好下批榜单做不做。我们内部其实一直都有声音说不要做了，各种压力太大，坚持下去太难了。其实一直以来我们都是被网友推着往前走。我们第五批虚假大学榜单推出来后，那么多人给我们提供线索，说你们快甄别、快发布，对我们寄予了很大期望，我们又觉得不做这件事，对不起他们。

　　剥洋葱：你如何评价自己的工作？

　　夏雪：我觉得我们做了一件很有价值、很有意义的事。今年我们发布榜单后，一所正规大学就给我们打电话，说以前百度搜索一个关键词，一家和他们名称相近的假大学总排在他们前面，他们苦恼了好久。他们感谢我们替他们打掉了这个假学校。我觉得这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韩雪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