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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3年,流亡香港的钱穆,跌至人生谷底。他奋起挣扎的方式,是选择去创建一所全新的大学:新亚书院。那年钱穆虚岁六十。
彼时,懵懂青年叶龙25岁,他走出著名的香港调景岭难民营,坐在了新亚书院的课堂上,他第一次见到老师钱穆:长长的眉毛,不太有笑容,穿一件发旧但干净的蓝色长袍。
此后的近四十年岁月,他们命运交织。
当年在新亚书院,钱穆开设中国经济史、中国文学史、中国通史等八门课程,因同为江浙人士,叶龙对于钱穆的无锡口音国语毫无理解障碍,且自学速记,于是一字不落地记下全部听课笔记。就这样,原本是“绍兴小书记员”的叶龙,从新亚书院出发,一路追随老师钱穆,成为了他身边最重要的“影子”记录者。
一个甲子年过去了,叶龙在香港辗转搬家十几次,那些听课笔记最不舍得丢。人老多情,他抚摸这些发黄的本子,渐渐萌发整理的念头——他对自己说,趁还能看得见、写得动,把这些讲稿整理出来,也算是为后世“钱学”研究有“补白之功”。
2013年底,叶龙整理出第一本钱穆的讲稿《中国经济史》,然推出后学界甚少动静。2014年5月,叶龙开始整理钱穆的中国文学史讲稿。这一次,他渴望更多对钱穆的关注。
在全书出版前,这本钱穆的文学史讲稿的部分章节曾在报纸上连载50期,其绪论中一句“直至今日,我国还未有一册理想的‘文学史’出现,一切尚待吾人之寻求与创造”,引发钱理群、洪子诚、陈平原、刘再复、王德威等海内外中国文学史家激烈争论。
这本钱穆的《中国文学史》,从《诗经》发源,一直讲至明清章回小说,贯穿中国古代文学的整体脉络,被誉为“一本最好的中国文学入门书”。它经由天地出版社刊行之后,读者热情拥抱,学界却显得有些冷淡。
问题的症结,可能在于“入门书”三个字。
钱穆版《中国文学史》,详略不当,缺乏严正的学术规范;它很随意也很“真性情”,讲求“落花水面皆文章”,没什么高深的发现,它甚至被评价为一本“外行人写给外行人的文学史”。
可它依然配得上我们足够的敬意。
1955年,在那块流亡的土地上,初创的新亚书院面积不足2000平尺,它落魄地挤在深水埗桂林街61-65号四个单位,楼下是纺织工厂,对面是三宝佛堂,后面是潮州饭店,斜对角是小舞厅。而书院的学生,大多来自难民营,早上干采矿修路的苦活,傍晚赶回学校听课。他们的水平,决不能和当年的北大、清华乃至西南联大的学生相比。给他们讲授文学史,钱穆是吃力的,他必须迁就这些流亡学生的理解水平。
更心痛的是,钱穆讲授中国文学史的时代,新文化一统天下,而在香港这“借来的城市”里,西方文明汹涌而下,中国传统文化更难有立锥之地。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钱穆讲中国文学史,自言是“以死者心情来写死者”。他要说说旧文学的好,以期为新文学提供一份可能的贡献。
也因此,想要看懂这本《中国文学史》,须真正看懂当年钱穆的心情——“我希望我不是做纯粹的学术研究,我说话是带感情的,我经常是随便空说,请你原谅,但我希望做一个中国人,我要堂堂正正做人,中国文化要堂堂正正地站起来。”
撰文/新京报记者 柏琳
详见B02-B05·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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