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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西两位“边疆人” 西出阳关,开始旅行

2016年06月18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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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铁摩尔与骆驼的合影。
2013年新疆伊犁田野调查,袁剑与当地哈萨克族牧民在高山牧场。
在《边疆的背影》中,袁剑将拉铁摩尔的所有出版作品译出中文目录,包括英文、蒙文、俄文、德文作品。在国内学界,这种做法很少见,也得益于袁剑的语言功力。
《中国的亚洲内陆边疆》
作者:[美]拉铁摩尔
版本:江苏人民出版社
2010年7月

  约摸百年前,在北平带着骆驼商队做羊毛生意的一个美国青年,望着休息的骆驼,立意要去商队出发的地方看看:“有如一个老人在做梦,或一个青年在幻想,我开始旅行了”。

  美国青年拉铁摩尔的中国边疆之旅起步百年之后,一个中国青年也开始了一场学术之旅。

  80后青年学者尝试与那个传奇而落寞的背影对话。新著《边疆的背影》,作为国内首部论述美国学者拉铁摩尔传奇人生以及其中国边疆研究成果的著作,将我们的眼光引向为主流学界和大众长期忽略的边疆研究。

  “无法想象书斋里的拉铁摩尔是怎样的”。袁剑像在讲述朋友的经历:上世纪上半叶,拉铁摩尔游走在广漠的中国边疆区域,说着流利的蒙古语和汉话。书封上,袁剑放了拉铁摩尔上世纪20年代在中国北部边疆游历时的照片,笑着解释道,“他当时正在捉身上的虱子”。

  伴随着对拉铁摩尔的追寻,生于江南的袁剑踏上了他的边疆之旅。

  拉铁摩尔

  隐沉在中国边疆的背影

  欧文·拉铁摩尔(1900-1989),从襁褓时便随父母远渡浩瀚的太平洋来华。年轻时在一家在华英国商行负责边疆、内亚商品贸易,与中国边疆结缘。甚至在蜜月年旅行中,他选择途经中国内蒙古至新疆,和从苏联远东、中亚一路而来的妻子在新疆塔城会合。

  多次游历中国内陆边疆后,1940年,他出版了《中国的亚洲内陆边疆》。时值日本侵华战争背景下的中国知识界民族国家建设意识觉醒期,赵敏求在一年后便译出了中文版,并赞赏其“十足表现‘边疆观’的风尚”:“特别在中国自己现在没有一本书有系统而概论整个边疆的好边疆史,拉氏此书是值得细读的”。

  当时,中国学者对边疆的研究依然以传统史地学的考据方式进行;而大多数欧洲和美国职业汉学家的流行姿态是,依靠懂得英语或法语的中国人搜集材料,自己只是润色一下,又对外声称一切身体力行。相反,拉铁摩尔亲身去内陆边疆观察事实,并试图从中推导理论。在学术层面,拉铁摩尔最早提出了对中国内陆边疆四个主要区域——东北、内蒙古、新疆、西藏的系统性划分,并进行了全面分析,通过各区域内不同的互动依存关系,展现了中国内陆边疆历史的丰富多样性。至今,他提出的划分方式仍影响着中国学界的边疆研究,他也成为西方传统汉学到中国研究转型的过渡人物之一。

  并不热衷政治的拉铁摩尔,还在特定时期卷入了中国政治。1937年,他造访延安并见到了毛泽东、周恩来等核心人物。眼尖的拉铁摩尔一眼认定,毛泽东“是一位属于人民的人——一个智力超群但显然具有农民血统的人”。1941年,他由罗斯福推荐任蒋介石的顾问。这一时期,风头正盛的拉铁摩尔与中国国共两党、美国高层,以及边疆底层人民都有接触。他的骆驼,养在边疆普通内蒙古人的家里

  然而,在50年代,回到美国后的拉铁摩尔受到美国参议员麦卡锡对其“俄国头号间谍”的指控,被迫停止了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职务和其他正常学术活动。其后,远走英伦,远离美国学术重地。

  稍后一辈的费正清则潜心经营出日后声名远扬、学脉兴盛的费正清学派。他曾在博士论文选题阶段请教拉铁摩尔,拉铁摩尔建议其关注沿海。费正清从中国沿海研究出发,逐步建立了在美国东亚研究学界的权威地位。

  1989年,拉铁摩尔逝世,在中国没有一则报道。

  袁剑

  打捞“边疆精神”的江南人

  “但他始终在坚持,从未离开学术圈。不然,我不会发现他”。袁剑谈及自己与拉铁摩尔的“相遇”,“而如果没有各位师友的支持与鼓励,我也没法写好他的这些故事”。

  袁剑,1981年生于苏州,现就职于中央民族大学世界民族学人类学研究中心。他被问过很多次:一个生长在江南水乡和传统农耕文化背景之下的青年人,为何要投身边疆研究?

  “就像很多人意识不到李白实际上是唐代的边疆人,那时,我体验不到中国边疆的存在”,袁剑回忆到,本科时他在中文系就读,一度对古典文学感兴趣。直到进入人大清史研究所,开始着手清代边疆研究,袁剑才意识到,作为一个历史文化传统丰厚的区域,中国内陆边疆被长期忽略了。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等边塞诗写尽边疆苦寒,也模塑着大众对于边疆几近无人区、所以无需关注的偏颇认知。或者,因异域风情的吸引,大多数人的认知局限在被制造出来的想象中,忽略了边疆地区的真实面貌”,袁剑说。

  而长期以来,局限于单一农耕社会的视野,边疆地区与边疆社会也并未在主流学界得到应有的重视。袁剑开始主动回溯国内的边疆研究、梳理边疆认知的思想史,直至追到拉铁摩尔,恍然发现,“原来今天我们所知的‘东北’‘内蒙古’的区域划分,是从他开始的”。于是,隐沉于上世纪50年代以后,销声在费正清学派强大影响之下的拉铁摩尔,成为袁剑立志“打捞”对象。

  “拘于时代,拉铁摩尔的研究自有其局限性”,袁剑说,“但在我们仍对边疆知之甚少的当代,这次打捞的反思与启发意义尤重”。袁剑用“值得深沉回味”来形容拉铁摩尔游历、研究中国边疆的上世纪30年代。军阀混战中,中国知识分子已经进入了新一波民族国家建设的启蒙期与自觉期,追求对一个更为完整的中国的认知。

  所谓反思与启发意义,不只是向内的。这个西来的边疆人还启发着袁剑去反思中国的“边疆精神”。袁剑研究拉铁摩尔的最终归宿,是希望推进中国人对“边疆人”、边疆精神乃至中国精神的理解。从19世纪中期开始,美国人不断地西进,从大西洋扩展至太平洋。西进运动造就了强有力的美国并塑造了美国人开拓进取的边疆精神,成为“美国梦”的重要基石。和美国人的边疆精神不同,“我们强调的往往是戍边守边精神,在某种程度上忽略了边疆开拓精神”。

  拉铁摩尔和美国学者特纳都曾对“边疆人”有所论述,而袁剑将它放入中国边疆研究中重新阐释,并以此自明己任:“边疆人”不限于生活在边疆的人,也包括关注与研究这片区域的人。作为一个边疆人,他所认可的真正的边疆研究,应关注边疆本身,将其放入边疆与外部区域的互动关系中思考,而非仅从中原中心视角去认知这片区域。今天“一带一路”战略对于陆权优势、边疆在中国和世界互动中的重要性给予肯定,“但即便是在缺乏政策照应时,边疆人也当有所坚持。边疆研究在经世致用的同时,还需契入价值观和责任感”,袁剑说。

  中西两位边疆人,跨越百年,怀着各自对于“边疆人”的理解,在当代建立了关联。在学术研究的领域,为这样的关联附会“缘分”并不严谨。有一种更好的解释方式:袁剑曾用“同情之理解”和“理解之同情”阐释拉铁摩尔的边疆研究情怀,前者基于人性之同理心,后者则基于理性认知后的理解力。感性与理性的互惠、交融,当时拉铁摩尔曾以此体悟中国的边疆;而今,袁剑亦如此解读拉铁摩尔。

  采写/新京报记者 孔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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