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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区入殓师王荣贵和他的葬礼

2016年06月20日 星期一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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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房山,墓地,王荣贵安排逝者骨灰入墓,指挥亲属按风俗祭拜。从1994年起,王荣贵带领北京电力设备总厂社区殡葬服务队,为社区逝者免费提供殡葬服务。 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

  姓名:王荣贵

  性别:男

  居住地:房山

  终年:61岁

  去世时间:2016年6月16日

  去世原因:病逝

  生前职业:北京电力设备总厂社区主任、党总支书记

  王荣贵的葬礼“相当体面”。

  告别仪式定在6月18日上午8点,房山区中能建医院太平间。

  7点半,太平间外的空地上,已经挤满了前来悼念的街坊邻居。有人专门坐3小时公交,赶来送行。“近千人,这是我在良乡几十年,经历过悼念人数最多的一次。”一位街坊说道。

  中能建医院的太平间,王荣贵太熟悉了——他和团队在这里,亲手为1000余人做过义务临终服务:穿寿衣、化妆、送别、火化、下葬。

  这份“工作”一干就是20年。王荣贵不忌讳,不收钱,不分四季和早晚。他说,服务的多是自己的父辈,要“让逝者走得体面。”

  他还许诺说,要坚持到65岁。那时,他也会成为“父辈”。

  这一天,他最终没能等到。

  忙碌的社区主任

  王荣贵干不动了。

  病来如山倒。今年元旦前后,王荣贵的身体有些隐痛,当时忙着工作,他完全没当回事。3月23日,疼痛加剧的王荣贵去医院做检查,发现出现了胰腺癌的症状。清明节期间,他还忙着给社区里去世职工料理后事,两三天后就住进了医院。

  社区居委会副主任刘晓红说,4月5日上午,还看到王荣贵来社区上班,“下午,他和我交代事情,说自己去住院了,后来办公室的门就再也没打开过。”

  4月7日,王荣贵手术后,身体每况愈下,连续换了两家医院,未见好转。

  6月16日凌晨0时许,王荣贵在解放军307医院逝世,享年61周岁。

  他在北京电力设备总厂干了一辈子,生前为社区主任、党总支书记。厂里员工有两千多户,邻里间楼上跑水、楼下纠纷、电闸跳闸……遇到急事儿给王荣贵打个电话,几乎随叫随到。他的手机号码用了十几年,坚持不肯换,“换了就找不到我了。”

  五六年前的大年三十晚上,有社区居民打电话给他,说亲属在市区医院里去世了。王荣贵二话不说,和几个街坊邻居连夜张罗找车去医院,带回了家属的遗体。

  “除夕夜处理公园火情,初一处理社区住户跑水,初二至初七帮多个病逝的厂内退休职工解决身后事宜,初七晚上处理小区居民电源跳闸问题……”王荣贵在电脑上记录自己的“2012年春节”。

  同年,拱辰街道福利中心成立。得知院内老人平时理发困难,王荣贵组织了十余人的服务团队,自费购买了各类剪刀、推子、喷壶、梳子、围裙等工具,用印有“为人民服务”的绿色挎包一装,每月最后一周的周五,团队按时背包去给老人理发、刮胡子、剪指甲。老人也总等着他们。

  帮人办事,他经常连饭都没空吃,整天忙忙碌碌,东头忙完奔西头。

  不着家的“懒丈夫”

  在妻子刘宏眼里,丈夫王荣贵是个不着家的“懒丈夫”。

  对别人家的事儿,王荣贵随叫随到,手机铃声深夜都响,接起来就是“别着急,等我十分钟,马上到。”刘宏说,这要换平时在家,丈夫看到油瓶倒了都不扶。“家里吃喝、洗衣服等家务活一概不管,回家就和住旅馆一样。”

  二人通过电力设备总厂工作结识。30年前,他们还在住平房,刘宏洗衣服时,丈夫偶尔还帮忙打打水、涮涮墩布。上世纪80年代末搬家以后,“印象中没干过一点家务”。

  王荣贵“不讲究”,衣服都是妻子直接买回来的,穿脏了,就换下来往旁边一搁;吃完饭,碗放水池里就出门了;孩子报名,上学放学接送等,也全都是妻子的事儿。

  他也不大去超市,“路痴,进去就迷路。”刘宏回忆道,几年前,丈夫进了良乡一家较大的百货超市看渔具,“进去就出不来了,在里面转了好久,出来还说‘这超市怎么就这么大呢’。”

  他的岳母也曾评价他说,“你哪儿都好,就是有点儿懒。”

  刘宏知道,丈夫并不是懒,就是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工作上了。“他从来不会对你发火,脾气太温和,全社区的人都知道。”刘宏说,结婚36年,两人都没急过眼吵过架。

  丈夫“不着家”,刘宏就扛起了家里的大事小事,吃什么饭,买什么衣服,都由她一手操办;而王贵荣开车路痴,出门就会带上她,一个指路一个开车,形影不离。

  “体面”的入殓师

  王荣贵做社区入殓师的事,整整瞒了家人两年。每次有人打电话,他都说去“遛弯”,直到有街坊上门道谢时,露了馅。

  1994年,刚进入社区居委会的他,开始帮社区过世的退休职工主持遗体告别仪式。“那时给死者穿寿衣就得200元,给遗体整容化妆,简单点150元,要是意外死亡面部破损严重的,没500元下不来。”他说,为逝者穿殓衣和遗体化妆服务,是“和当时的殡葬行业赌气”。

  刚开始时,王荣贵“确实有恐惧,更多的是心虚”,怕家属不满意。他跟着社区殡葬服务队的老杨学着给逝者上妆:先用酒精棉球为逝者“洗脸”,从额头到脸颊,从嘴角到鼻孔,然后眯着眼,躬下身子,凑近逝者,一点一点把粉底打散打匀,涂上腮红。“眉笔是描眉毛的,唇膏抹匀了气色好看。”

  社区殡葬志愿服务队一共5人,王荣贵是队长。队员卢士忠介绍,他们纯义务服务,社区里哪家出了白事,他们随叫随到,从穿衣到化妆,再到告别仪式,最后送到殡仪馆火化,入土下葬,提供一条龙服务。

  社区一女居民回忆,2014年夏,一小伙在家中过世,由于患有多年的强直性脊柱炎,常年卧床,“后背都烂了,人就剩一把架子,整个人都空了。”王荣贵坚持擦干净了他身子,料理了后事。

  “我们也经常会接触腐尸,闻起来特别腥臭,谁都受不了。”殡葬志愿服务队一队员说,王荣贵看到以后“哇哇”吐,整整两天吃不下饭,但还会坚持把遗体清理干净,“有的交通事故,被撞得面目全非了,他还在太平间里,帮死者填充补妆,让对方‘走的时候好看些’。”

  20多年来,王荣贵为1000多名社区逝者服务过。他的电脑里,记录了他们的姓名、去世日期和原因等。随着社区老龄化越来越严重,2014年到2015年,这份电子名单上又增加了100位。

  王荣贵曾说过,送走的人大多是他的父辈。他的职责就是,让每个去世的人,能“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地走”。

  6月18日,王荣贵的葬礼,他的队员从黄色的方形化妆盒里,掏出他生前用过的化妆道具,一点一点地打粉底,正头型,帮他合上下巴,给嘴唇润色。

  他静静躺着,再也没办法起身张罗了。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林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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