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5:书评周刊·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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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朱特 他是入情的旁观者

2016年06月25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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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小屋》
作者:托尼·朱特
版本:商务印书馆
2013年5月
《思虑20世纪》
作者:托尼·朱特
蒂莫西·斯奈德
版本:三辉图书
2016年2月

  历史理性与道德

  历史何去何从,充满了太多偶然的因素。以后来显而易见的是非善恶标准,去判断彼时的人们,是不公平的。知识分子史研究遇到的一个困境就是,言行的原因,言行本身,以及言行的结果,此三者究竟该怎样恰如其分地呈现。基于同样的理由,最后可能得到截然不同的结果:比如同样是为了追求正义民主,有人选择了拥抱法西斯,有人选择了拥抱共产党。或者相似的言行,却有着不同的原因和结果。托尼·朱特的重心,落在言行本身上。

  历史学家并没有权力充当历史人物的裁判者,他们使用的往往是一种呈现的技能:颠覆一个历史人物的形象,或者为一个模糊的人物重新勾描出鲜活的模样;推翻一种叙述,重述一个事实。托尼·朱特对他笔下的知识分子进行的道德考量,就是通过重新描述他们生活的时代与他们的言行,重新描述他们与他们的时代的关系。

  而托尼·朱特对20世纪法国的病理剖析,其实并非法国所独有:政治理念上左右之争激烈,参与者傲慢而刚愎自用,却没有人为实际的政治负责;一个不正义的政府(维希政权)带来的长久的道德溃败,却没有人专注于道德秩序的重建;政治秩序不稳定,短时间内经历不同性质的政权,导致社会生活出现奇怪的断裂,随之带来的是对共同经历的历史全然不同的解释与理解。

  他所列举的这三大法兰西病症,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历史阶段都有所体现。在他笔下的三位负责的知识分子:莱昂·布鲁姆在政治上负责,他使一个政党免于独裁的困境,也维护了政治共和的原则;加缪身上的政治性非常弱,但是他在道德秩序的重建上远比同时代人更为尽力;阿隆严守理性,与各种狂热、激情对峙了几十年。他们的言行并非直接医治了当时的法兰西病症,而是在托尼·朱特的检视之下,发现他们所拥有的那种“医治”的功能。

  托尼·朱特描述的是知识分子的道德责任,而其实,作为一位历史学家,托尼·朱特同样也直面责任的重负:历史是可以被汲取的,而不仅仅是客观地再现。有价值的历史描述,往往能提升我们预测和控制事件的能力,暗示了“该怎么办”的答案。

  《记忆小屋》

  蕴藉对世界的爱

  在生前写就的最后一本书中,朱特言说着他一生所积蓄的良知的力量、智慧的愉悦、省思的深度,和对世界的爱。

  倘若必须去忍受它,那便最好有一颗内涵丰富的脑袋

  一个健康无虞的人,却在60岁时被退行性绝症击垮,妻子还年轻,孩子还幼小,他却因为这病行将就木,这时候说他幸运,未免太过恶毒。患上一种运动神经元疾病想必是因为一度冒犯了诸神,对此我没有什么要申辩的。不过倘若必须去忍受它,那便最好有一颗内涵丰富的脑袋:充满多用途、可回收的有价值的记忆,供喜好分析的思想随时取用。幸运的是,我恰好有这样一颗脑袋。

  我忍受的是一种运动神经元疾病,这种病使我成为彻头彻尾依赖陌生人的好意而活着的人……我曾绝望地需索光线、陪伴以及与人交流所带来的单纯的慰藉……后来,我几乎已经戒除求助的愿望,学会了在自己的思想中寻求抚慰与依靠……那曾经如此难挨的夜的煎熬,我后来竟然能坦然面对了,想来仍不免惊讶……敏于思维所带来的快乐,在我现在看来,实在是被那些完全依赖于此的人过分夸大了。

  我们是具有革命精神的一代,却错过了革命

  我生于1948年,14岁那年,披头士发布了《请爱我》,3年过后,世上第一条超短裙出现了。1968年,像许许多多在战后婴儿潮中出生的养尊处优的孩子一样,我也服从到了反抗中去,于是,20岁的我革命去了。

  不可否认,我们对革命一词的许多视觉理解,的确都来自我们自以为所理解的,有时候,所发生的究竟是政治,是讽喻,是模仿,还是演戏,有些分不清了。雷蒙·阿隆就对当时的革命非常厌恶,原因似乎是大家都拿革命当乐趣。

  但是,如果我知道巴黎往东250英里处正在发生的事情,或许自我感觉就不会那么良好。我,一个东欧犹太出生、精修历史、掌握几国语言并在自家半个欧洲大陆上周游甚广的大学生,竟对发生在当时波兰和捷克斯洛伐克的那场灾难一无所知,这很能说明冷战时期西欧对外界是有多封闭。

  在我们所有热烈的讨论中,我竟想不起来有谁提到过“布拉格之春”。我们当时有那么多天花乱坠的历史理论,却竟然集体忽略了一个意义深远的转折点。如此看来,1968年5月对我们来说,难道不是一场幻觉吗?我们是具有革命精神的一代。尽管很可惜,我们错过了革命。

  我并非无根,而是牢牢扎根于一系列相互矛盾冲突的土壤中

  在我看来,知识分子,是一个很法国的词。公共知识分子往往通过一系列或具争议、或具流行性的话题中贡献自己的言论而出名,能够满怀自信地大谈各种公共、文化事务。但这个称号本身毫无益处。不管怎么说,任何形式的标签都会让我不舒服。

  我教授的是已故多年的欧洲人所留下的文本遗产;我对表达不精却美其名曰“个人表达”的做法不加容忍;我不承认无能者的努力;在教学上,我一开始就重现实而非“理论”;审视如今这个勉强算是历史研究体系的东西时,我总是带着怀疑的眼光。于是,大学里许多同事视我为反进步的“史前生物”。

  我,犹太人、生在英国、修习欧洲史、又去美国教书。大概我只好缓引‘无根的都市客’这个耳熟能详且令人不快的名号来称呼自己了吧?可它又不太准确,充满了可以包容万物的惺惺作态的感觉。我知道,我并非无根,而是牢牢扎根于一系列相互矛盾冲突的土壤中。

  摘自《记忆小屋》

  《思虑20世纪》

  戳穿优雅的谎言

  所有值得作出的决定都牵涉到真正的获得和丧失

  伯林的教诲跟日常的政治分析和辩论关系最为密切的地方,是他提醒我们所有的政治选择都牵涉到真实的、不可避免的代价。问题不在于是否存在一种需要走出的正确或错误的决定,甚至也不在于你是否面临着一种选择,使得正确的决定便是避免最糟糕的错误。任何决定,包括任何正确的决定,都牵涉到放弃某些选项:它剥夺你做某些事情的能力,而其中一些可能是值得去做的。总而言之,有一些选择是我们有权作出的,但它同时也隐含着对其他选择的拒斥,而否认这些选择的价值是错误的。在现实的政治世界中,所有值得作出的决定都牵涉到真正的获得和丧失。

  开放的社会不需要齐整的废话

  一个开放社会的必要条件,是一种持久的集体意识,它相信事物总在变化,但彻底的变革却始终是虚幻的。福山认为历史必将终结,他不过是出于自身的目的改编了一种历史叙事,为历史提供前进的终点和目标,是虚妄的。历史学家的工作,便是将这些齐整的废话彻底打乱。一种准确的杂乱无章,比之优雅的谎言,更接近于真实的生活。在戳穿政治上的不实之词的同时,历史学家仍然有义务让一切各归其位:一条叙事线索,一个前后连贯的解释和一个易于理解的故事。

  历史与记忆

  历史与记忆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因此,她们相互憎恨,但同时又有着足够多的共同点,使她们无法分离。而且,她们的争吵局限于一份她们既无法放弃又无法分割的遗产。

  记忆更年轻,也更有魅力,她更容易引诱别人和被人引诱——因此她交游更广。历史则是姐姐:有点儿消瘦、朴素和严肃,她喜欢回避无聊的闲谈。因此,她是一位政治上的壁花(wallflower,指社交场合因害羞而没有舞伴或不与人交谈的人),一本留在书架上的书。

  让记忆来取代历史是危险的。历史不可避免地体现为一种记载,它无止境地对新旧证据进行重写和重新检测,而记忆则适用于公共的、非学术的目的:一个主题公园,一座纪念馆,一座博物馆,一幢建筑物,一套电视节目,某个时间,某个纪念日和一面旗帜。这种对过去的记忆性呈现必定是片面的、粗线条的和有选择性的;编排这些记忆的人迟早得告诉人们片面的事实,甚至彻底的谎言——有时候是出于善意,有时则不然。

  如果没有历史,记忆便容易遭到滥用。但如果历史是第一位的,那么记忆就有了一个它可以发挥作用并得到评判的模板和向导。

  摘自《思虑20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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