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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摩司·奥兹(1939-)被誉为当今以色列文坛的最杰出作家之一,也是当今希伯来语作家中诺贝尔文学奖呼声最高的一位。迄今,他已发表了12部长篇小说,多部中短篇小说集、杂文、随笔集和儿童文学作品,作品被翻译成30多种文字。
“我之所以写下这些是因为我爱的人已经死了。我之所以写下这些是因为我在年轻时浑身充满着爱的力量,而今那爱的力量正在死去。我不想死。”
这是以色列作家阿摩司·奥兹的成名小说《我的米海尔》故事的开头,也是读懂这位希伯来语作家的最贴切的诠释。
“爱的力量”,就是“奥兹”在希伯来语中的意思,这位以色列犹太人整个的写作人生,都在展示爱的力量。这爱的力量,藏在奥兹全部的家庭故事里。
他77岁了,一点也不强壮,前几年刚换过膝盖,偶尔需要坐轮椅出行。他的脸部苍老也温柔,像一个红苹果长时间放在水果碗里后,均匀地泛起了皱纹,但依然红扑扑的,是这样天真的老人。
他喜欢蓝色,来北京这几天,每天都穿深深浅浅的蓝色衬衣。他说,蓝色是母亲范尼娅的颜色。这位忧郁的犹太裔波兰罗夫诺女子,在奥兹12岁那年,用自杀的方式,让他成为了一个作家。
终其一生,奥兹都在探寻母亲的死亡谜题——一种人性中的神秘感,秘密有黑暗的,也有光明的,他一直有好奇心。
谁是奥兹?
他写各种“不幸的家庭”
该如何介绍阿摩司·奥兹呢?这也是一个谜题——时至今日中国文学界、新闻界最为熟悉的以色列希伯来语作家?无数文学桂冠的受宠者?——法国“费米娜奖”、德国“歌德文化奖”、“以色列国家文学奖”、“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奖”……该得的都得了,就差一个诺贝尔文学奖。
奥兹本人会希望如何看待自己呢?——“一个在旧式犹太人与新型希伯来人之间徘徊的灵魂”。
1939年,阿摩司·奥兹生于英国托管时期的耶路撒冷,父母分别来自前苏联的敖德萨(今属乌克兰)和波兰的罗夫诺,他们怀着复国主义梦想来到巴勒斯坦,这座没有河流,到处布满石头的山城。小奥兹的童年里,爆炸、宵禁、停电和断水断电司空见惯,阿拉伯人和犹太人时不常就大动干戈。在奥兹心中,耶路撒冷是一个“倒地受伤的女人”,就像他的母亲,敏感、神秘、情绪化。
12岁那年,因对现实生活极度失望,母亲吞下大量安眠药去世,留下父子二人尴尬对峙。童年的奥兹,心里住着“一头地下室里的黑豹”——在黑暗中潜伏,准备随时为某种理想而献身,14岁时,奥兹反叛家庭,到胡尔达基布兹(即以色列颇有原始共产主义色彩的集体农庄)居住并务农。获得大学学位后,回到基布兹任教,开始了文学创作生涯。
作为20世纪60年代崛起于以色列文坛的“新浪潮”作家代表,奥兹的写作主题是如此“单一”:不幸的家庭。
这个主题有两层含义,主体是“家庭”,范围是“不幸福”。对于前者,奥兹认为这是进入他所有作品的密码——因为“家庭,是人类发明中最为神秘,最富喜剧色彩,最具悲剧色彩,最为充满悖论和最为引人入胜的存在”,以家庭为窥视口,可以进入以色列人的社会风貌和世俗人情,展示以色列生活的本真和犹太人面临的诸多现实问题和生存挑战。
所以,奥兹的家庭故事,与国族叙事交织杂糅,背景多置于富有历史感的古城耶路撒冷和风格独特的基布兹,某些小说的背景还扩展到中世纪十字军东征和希特勒统治时期的欧洲,描绘犹太民族的历史体验,以及犹太人对欧洲那种“失望的爱”。
比如让全世界读者神魂颠倒的长篇自传体小说《爱与黑暗的故事》,它讲述了两个好人——奥兹的父母,如何相爱相系,婚姻却以悲剧收场。这也是犹太民族的群像,虽然火山近在咫尺,人们依然坠入爱河、感觉嫉妒、梦想迁升、传着闲话……
又比如长篇书信体小说《黑匣子》,奥兹让男女主人公在婚姻失败并中断了七年联系之后,坐下来通过书信分析他们人生中的黑匣子,一边破解家庭生活破裂的原因,一边将以色列的社会现实与政治论争拉出地表。
更不能忘记那本最具冒险色彩的小说《沙海无澜》,表面看,它是描述生活在基布兹的两代人的家庭矛盾,但事实上,老一辈缅怀着以色列的建国理想,新一代却要在继承老一辈业绩的基础上解决新问题。
这些奥兹笔下的主人公,都不快乐。由于家庭变故,奥兹从小就内向。在77岁时,他总结“我的小说就是讲述各种不快乐的形式”。好莱坞电影里“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他说这不是生活真相,世界上不存在永久的幸福,只存在快乐或不快乐的瞬间。“比如说,北京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作为建筑的杰作,它们美得并不真实,没有故事。如果有一天,某栋楼塌了,故事就来了。”
故事没有结局?
这才是生活真相
奥兹是讲故事的老手,他有一双深灰色的瞳仁,像一口深井,会随着灯光的转换而改变颜色,如果你直视这口深井,警惕会掉下去。
“小时候,因为发表了点东西,诗歌、小故事,梦想成为一名作家。由于拒绝重蹈父亲的‘覆辙’,又憧憬着成为一名农夫。因为恐惧屠杀,曾想变成一本书。”在发现自己可能无法真的变成一个新型“希伯来农夫”后,奥兹开始用讲故事打动别人。
他长得不高,小时候面色苍白,受到男孩欺负,经常流泪。他不会唱歌跳舞,也对体育运动兴趣寥寥,但肚子里有很多故事,他的名言是“如果一个男孩要追女孩,他就应该听女孩讲故事,并且给女孩讲故事”——这一招也在当年征服了夫人尼莉。
作为一个已经发表了12部长篇小说和多部中短篇小说集的作家,奥兹一直在探索文学样式的革新可能。在2002年写完《爱与黑暗的故事》后,2005年的中篇小说《忽至森林深处》堪称现代寓言,将背景置于一个没有飞鸟、没有动物的偏远山村,展示了一个充满奇幻的童话世界。2007年的中长篇小说《咏叹生死》则转向20世纪80年代的特拉维夫,将关注点从家庭和社会转向现代作家的内心,并借披露想象世界来猜测“他者”生活。很多人说,奥兹开始写后现代风格的小说了。
他本人对这种说法不以为然,“我觉得文体风格怎样不重要,按历史发展来观察作家也不可靠。莎士比亚是前现代吗?我觉得他的作品才是真正的后现代。而我呢,我写的,永远是家庭的秘密。”
2009年奥兹问世新作《乡村生活图景》,近日由译林出版社推出中文版。在这本包含了8个故事的短篇小说集里,他果然再度把目光转向了家庭生活和微缩的社会现实。
虽然是八个故事,读来却像是同一个故事的不同篇章。它源自奥兹的一个梦——在梦中,他来到一个古老的以色列犹太村庄,这样的村庄在以色列大约有20来个,比以色列国家还要久远,拥有百年历史。梦中的村庄空寂荒凉,没有人烟,没有动物,甚至没有飞鸟和蟋蟀。他在寻觅人影。但梦做了一半,情势骤转,变成别人在找他,他在躲藏。梦醒之后,他决定下一部作品便以这样的村庄为背景。这个虚构的乌有之乡特拉伊兰,是处于变革的百年老村。从城市呼啸而来的富人逐渐把它当成度假胜地,在这里购置老屋,将其摧毁,再造别墅。
这是一本讲述“失去”的书,家中父母子女的生活,构成了整个“乡村生活图景”,他们的故事没有结局。奥兹很开心地想象读者的反应——“他们会跳起来——等一下,这就结束了?那个离家出走的妻子何时归来?真的有阿拉伯人在地下挖掘犹太人的地皮吗?家宅里真的有死去儿子的鬼魂游荡吗?每一个故事,都是一种悬而未决的遗憾,这就是生活。”
长久以来,奥兹被认为是破解家庭谜题和人性秘密的大师,他对这个评价欣然接受,“为什么不呢?难道探索人性的秘密,不是我们的最深渴望吗?文学和流言,是彼此不相认的两兄弟,但他们都做同一件事:挖掘人的秘密——在那扇关上的门背后,在厨房或者卧室,人们如何相爱?如何争吵?彼此讳莫如深的秘密是什么?但流言只关心‘谁和谁上床了’,而文学会关心‘为什么是他们俩?’比起流言,文学更能住进我们的内心。”
这些故事写的是一群丢了东西的人,或者说他们把它藏了起来不让自己看到。他们在阁楼上、在地下室里寻找,到处寻找,不停地找。——阿摩司·奥兹
采写/新京报记者 柏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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