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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谦慎谈张充和 一曲微茫 古调自爱

2016年07月02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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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充和诗文集》
编者:白谦慎
版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6年6月
张充和作品的蒐集、合编前后达数十年,经历两代人,收诗词近200首,收入散文60余篇,除去3篇中学时的习作和晚年的回忆性文章,几乎全都创作于1936-1937年,以不同笔名发表在当时她任编辑的《中央日报》“贡献”副刊,由白谦慎在前辈张定和、卞之琳先期工作的基础上最后纂集编定。成书于6月18日出版,是为纪念张充和逝世一周年。
张充和作《仕女图》(1944年),傅以元藏。
上世纪30年代的张充和。傅以谟提供。
张充和,旅美艺术家,生于1913年。1989年,白谦慎在美国留学期间结识张充和,并在其推荐下进入耶鲁大学攻读艺术史博士学位,后任教于波士顿大学艺术史系,并于2015年夏任浙江大学文化遗产研究院教授,编有《张充和小楷》、《张充和诗书画选》,着力介绍张充和的书画艺术。

  2011年的某一天,白谦慎接到了张充和的一个电话。当时,他正在张充和的许可下编选《张充和诗文集》。张充和在电话中说,文的那部分可以不要,她想用小楷抄一部她的诗词集出版。这让白谦慎颇感意外,于是劝说,大家都认为她的散文好,应该包括进去。张充和没再说什么,但这之后对此书的热情和配合,已明显比不上2010年出版的那本同样由他编的《张充和诗书画选》。

  白谦慎由此意识到张充和对自己的文和诗的态度。与白话散文和小说相比,诗词才是她倾注极大心智的艺术创作。他特别记得,张充和有一方“古调自爱”自用印——当众人传唱新曲时,她依然“古调自爱”。

  白谦慎将张充和的诗词形容为“清新、自然、明朗”。她的诗词离不开书法、绘画,离不开与之唱和的师友,沈尹默、査阜西、余英时……翰墨往来,呈现出新旧转换的时代里文人生活的断面。

  近年来,张充和身上被贴满的那些吸引眼球、便于传播的标签,那些层出不穷、流传甚广的有关其个人和家庭的轶事,既是了解,也是迷雾。她的作品和艺术,才应该是认识她的恰当方式。

  书法成就高于诗词成就

  新京报:张充和先生本人怎么看待自己的诗文作品?

  白谦慎:她更喜欢古典文学,对散文,确实是不及对诗词那么看重。她在上世纪30年代发表的那些散文稿,虽然早些年不止一次有别人为她搜集过,但她收到之后都没有保存。但诗词方面,她会存下自己的诗稿,她三弟张定和辑录的《充和诗词》,她也保留了许多年。而且有些诗词,她反复抄。比如为古琴艺术家査阜西写的三首《八声甘州》,我都看过很多版本。寄给郑肇经的《题仕女图》三首,她也抄过好多次。这说明,她对有些诗词是很在意的,那几首对她来说有很特殊的意义。

  新京报:余英时先生说,张充和的文学作品与书画在同一风格笼罩之下,体现了中国文化“以通驭专”的精神。你怎么看她的诗词和书画作品之间的关系?

  白谦慎:就中国书法本身而言,用它写诗词而不是白话文,是有道理的,因为中国书法本身就是有音乐性的,写白话文就有很多的“的”,节奏感跟书法是不太吻合的。

  张充和的书法成就是高于她的诗词成就的。我也请教过专家,他们的看法是,她的词比诗好,组诗比单篇诗好,长篇词比较好。她自己说过:词,沈祖棻比我写得好。她这么自评。但张充和的诗词展现的是,这样一个并不以诗词“名”的文人,在日常生活中的唱和是怎样的。这是我们传统的文人文化的一部分,是她热爱的古典文化的一部分。张充和的诗词,要这样去理解。

  新京报:在1936年的《张大千画展一瞥》这篇文章里,充和先生发表了对几位书画家风格特点的看法,表现出很高的艺术赏鉴力。后来这些年,她有表述过自己在艺术上的观点或者评价吗?

  白谦慎:很少。她这个人,就是很少评论别人,也很少评论自己,也从没有把自己和别人比。她就是不停地练,就是喜欢写,进入这个世界了,也没有别的目的。她在美国,偶尔有人找她题字,都是不给钱的,也不办展览,但她就是太喜欢写字了,所以要她写她就写。

  农业文明生态中的传统文人

  新京报:在1936年的几篇散文里,她表现出对古典的偏好,她当时就对艺术道路的选择有很明确的自觉感?

  白谦慎:是的。张充和早年的生活经历,其实更多和农业文明结合在一起,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愿意讲她是“民国”的原因。她住在老宅,虽然跟真正乡下有区别,但和农业生活有很密切的关系。她的散文里讲到很多种植物、果树,还讲到粪灰堆,他们家还有晒谷场。中国古代的诗词、音乐、书法,其实都是和农业文明的生态更接近。张充和十几岁以前的这种生活,使她是内在于我们中国传统古典文化原来赖以生存的生态的。她写这些文章的时候,其实刚到城市才6年的时间,仔细一想很短的。在那个时代,她已经对城市文明、现代文明,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感。

  新京报:脱离早年生活那么久,为什么她在美国依然能保持传统文人式的生活方式?

  白谦慎:第一点,其实美国生活很乡下。耶鲁是个很小的城市,人口很少,像小镇子一样。她有自己的园子,自己种东西,那里的生活和自然的关系很近。第二点,她的丈夫傅汉思先生,恰恰是一个特别欣赏中国古典文化、研究中国古典文化的外国人,而不是做生意的人。所以这种生活方式挺完美地保留了下来。

  新京报:张充和既传承着传统文人的艺术生活,也是在民国时期长大、在当代生活的一个“新女性”,“传统”与“现代”在她身上是怎样共存的?

  白谦慎:她是有新女性的东西,比如在散文里,对男女的不平等都表现过强烈的反感。她对现代物质文明也不抵触,会说外语,看电影,到90几岁还在开车。但她骨子里真正喜欢的东西,文学艺术上的趣味,确实还是中国传统文人的。过的是现代生活,欣赏的是古代艺术,这不是抵触的。

  高雅格调是她最大的长处

  新京报:通过你这些的介绍和出版,你希望大家对她有一个怎样的认知?

  白谦慎:按我的理解,她是个很高雅的人。所以我做她这本书的时候,有一个基本的编辑思路,就是要尽量用一个高雅、雅致的方式来呈现。因为在这七八年时间里,关于张家的书多到你不能想象的地步,我们在设计上会有意识地做一个区隔。我从来不用张充和的照片做封面,她有这么好的艺术,拿她照片当封面干什么?

  新京报:无论是书画还是诗词,张充和的作品跟当下国内多见的作品相比,好像从根本上味道就不太一样?

  白谦慎:她的作品格调比较高,不落俗套。诗词也好,文也好,你始终能感受到她和别人有一点不一样的地方,但又不会让人觉得拒之千里之外。她的书法确实高雅。我是专门研究书法史的,那种高雅的格调是很难达到的,这是她最大的长处。从技法上看起来并不很复杂,但气息上很难达到。就像穿衣服一样,不是穿着最好衣服的人就最高雅,有的人就是会穿衣服,得体、有风度。

  新京报:她的这种气息从哪里来?

  白谦慎:这还是中国文人文化最精致的东西,文人文化讲雅俗,她很懂这方面的东西。就是,怎么样得体有度地呈现自己的趣味,这是长期内化的结果。雅俗怎么定义?很难。但生活中是看得出来的。当你熟悉了各种各样的书写形态,看得出她的某些地方节奏和别人不一样,某些地方转弯不一样,这些东西总体上会构成一种不同的气息。

  采写/特约记者 李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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