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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龙榆生 词人生命中的声音与性情(2)

2016年07月09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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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名家词选》

编者:龙榆生

版本: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4年7月
《唐宋词格律》

作者:龙榆生

版本: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4年7月
吴湖帆题“唐宋名家词钞”。
龙沐勋(榆生)给易大厂词手迹。
《词学季刊》创刊于1933年4月,由龙榆生主编,多收当时名家酬应唱和之作。

  《唐宋词格律》

  由声入情造词门

  《唐宋词格律》这部格律工具书,也同样带有替初学者考虑的特色。清人词学工具书以万树《词律》与舒梦兰《白香词谱》为著名,它们在使用上却实在各有不便。《词律》初刊于康熙二十六年,收入唐至元代的词调六百六十个,共一千一百八十余体,按照字数升序排列。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数字,我们固然可以赞美万树搜罗殆尽,尽其所能保留了丰富的词调,却也完全不难认识到,这部书的目的就在于备全诸体,并不打算真为填词的人服务。当你脑海中出现朦胧句子,想要翻书决定一个词调时,恐怕会淹没在一两百个可能的选择之中不知如何下手。好容易决定了一个调子,却又不免要在诸多“又一体”之间茫然不知所措——同调异体虽然常见,而在万树那里,有时却真的只是草木皆兵,治丝益棼而已。成于嘉庆年间的《白香词谱》走另外一种路线,它只收一百个词调,选法却不走寻常路。例词不必一定最具代表性,选入的词牌里还有《荆江亭》、《换巢鸾凤》、《瑶台聚八仙》、《春风袅娜》这样冷僻的词调。从这部书里窥见编者的个人趣味固然容易,可是使用者的趣味却不一定和他相同。

  《唐宋词格律》的词调分类,是以声韵特色为原则的。它选择常见多用的词牌,按照平韵、仄韵、平仄韵转换、平仄韵通叶、平仄韵错叶五类来排列,每一词牌下用符号注明平仄要求,举出几首名作为例,书末并附有《词韵简编》。有些无法标注的内容,则以文字注出。譬如《鹧鸪天》,写明“前片第三、四句与过片三言两句多作对偶”,《满江红》,“一般例用入声韵。声情激越,宜抒豪壮情感与恢张怀抱”。遇到稍难而稍僻的词调,龙氏更替大家想到了方方面面。譬如在《八六子》例词之后,加有这样一条附注:

  前片第四句以一去声字领六言两对句,后片第四句以三仄声字领六言一句,四言对两句,第七句以两平声字领六言两对句。前后两结最末四句并宜用“去平去平”,方能发调。

  寥寥数句,涉及领字、对仗、平仄,把此调的难点都说明白了。

  大凡作诗填词,都是语言与情感互相迁就的过程。一位初学者最初萌生什么样的感情,选择什么样的句式来起手,是不可预知的。可是一旦他有了初步的构思,就总能在这部书里得到适当的帮助。他会知道哪些词牌适合表达怎样的感情,应该选择什么样的韵脚,以及怎样合理运用某些修辞方法,在面对特殊句法的时候不上当。如果读过足够多的古人诗词,具有一点儿语感,就确实能在这部书的帮助下完成初次创作。它不能教人写出惊才绝艳的名篇,却以最大的诚意,防止你闹出各种笑话。

  龙氏有灵,恐怕也想象不到,这部略显专业的小册子数十年来还能一印再印,而有一个以它的内容为基础的app“词Ci”,在2014年出现在无数应用推荐之中,并且登上了app store中国区年度榜单。

  名家词选

  选词视野横越古今

  继承清代以来的风气与传统,龙榆生的视野兼及各朝。他分析七言绝句怎样掰开揉碎变成小令,唐人大曲如何拆开改造变成慢词,也注意收集晚近词坛前辈故事,各成一部词选。

  《唐宋名家词选》原是暨南大学教课时的讲义,民国年间由开明书店出版,1962年又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印出,选录唐宋词七百零八首,出于普及目的,每首词都注出句读与韵脚,从唐五代的作品开始,由《竹枝词》、《调笑令》这些词体初兴时的简单形式扩散开去,及于《花间》、《尊前》两集,展现出词体发展的过程。早期选入最多的是刘禹锡、温庭筠、韦庄、冯延巳、欧阳修,各十几首至二十几首,突出了典型的个人风格。后选柳永二十五首,其中慢词二十一首,凸显其在词体由短变长之际的重要作用。苏轼四十二首,贺铸二十九首,周邦彦三十一首,辛弃疾四十四首,姜夔二十三首,这些数目把每一时期最重要的人物标识出来。所有名篇底下都辑录古人评论,使人读过原作后,可知前贤如何评说,从而比照自己的理解。如果能读一部词史,再把这部词选读熟,两宋词体的演变,个人风格的差异,都会像清溪白石一样历历可见。

  《近三百年名家词选》编成于1948年。1962年出版时收入六十六家,四百九十八首,删去原稿中陈曾寿二十首,而《全集》将这二十首重新补全。

  龙氏剖析清代以来词风,先后为浙派与常州派笼罩;可他选词的眼光却跳出牢笼,早及陈子龙,晚至吕碧城。从入选者名单来看,则是略于前而详于后。这部书呈现清词的成就,也同样有志于做历史侧记。据其自撰后记,“三百年来词坛盛衰之故,与世运为倚伏”,变迁轨迹都能从这部书中窥见。翻读一过,不难发现,在清初诸家忧生念乱之后,温柔和平的清中期只占一点儿空间。而自蒋春霖开始往后数,清季诸家又在沧海横流中各放异彩。如果读过龙氏的年谱,我们不难发现,这书中最末一批人与他生卒相接,甚至只长一辈,有过密切的接触。如欲了解龙氏本人的学脉渊源,似乎就不妨从此书入手,一点点倒着往前翻。

  历来词选都严于去取,以上两部也不例外。即使兼顾“存人”与“存调”种种因素,也不太选酒筵歌席酬应之作。可是只要稍稍读过清人诗集,一定知道酬应才是晚近文人常态。于是翻开龙氏的诗词集,也将夷然于他写了那么多的酬应之词。

  龙氏生前曾有交待,要求诗词混编,只以建国为期分编为《忍寒庐吟稿》与《葵倾室吟稿》——不免令人想起钱谦益以明清两朝为界限的《初学集》与《有学集》。两集风貌固然不同,初读之下,首先讶异的倒是“老实人的气息”一以贯之。这位对苏辛姜张诸位都很有敬意的学人,自己填词却很朴素。如果以武功为譬,有人飞花摘叶空灵跳荡,有人反反复复只是几招。龙氏生当民国,亲历战乱,忧国之词篇篇都有哀苦之情,却远不如彊村那样风波浩荡,跌宕中妩媚犹存。

  酬应唱和

  词人入世,同气相求

  在旧时代,酬应恐怕既是风气,也是工作的需要。无论是编辑《词学季刊》、《同声月刊》,与前辈和同辈们沟通感情,“同气相求”,甚至温言勉谕新进后辈,都不免用词表达。龙氏很能胜任此事,填的词很体面,没有天花乱坠的修饰,可谓教科书般的客套话。坦白地说,我也不免揣测,这位哀苦沉默,“在集美数年,不善应酬”的青年,是否已经在人海浮沉中转变了性情。

  翻篇之后,有趣之处却更多了。他在写给陈毅、陈其五、毛泽东的词作中大量使用新名词、新概念,反复表示自己及见河清的幸运。在给孩子们的诗里,也总是提出要努力进步,报效祖国。可是在他个人的世界中,仍旧保留了一些旧模样。固然有新腔新调的自嘲,“抵抗寒邪无力,深感培花温室,脆弱易凋残”;有无可避免的自白,“乘时自奋,余生肝胆犹热”;却也仍有“阴晴未准情何限,惘惘难甘”这样“意内言外”,欲说还休的清明咏怀。

  就在写出这一句的1966年,“文革”开始。十月,龙榆生入院割治甲状腺瘤,出院之前,夫人不得不把家遭查抄的实情告诉于他。本来恢复良好的身体,就此“肺炎复发,高烧不退,渐至昏迷”,于十一月十八日并发心梗辞世。临终之际,孩子们困于形势,不能都来,“存殁俱恨”。

  作为学者,龙榆生竭力著述,与夏承焘、唐圭璋各自努力,成为二十世纪最重要的词学专家;作为亲历种种动荡的人,他承担了自己的选择,也背负了不可抗拒的命运。

  想那时世变方亟,洪流乍起。彊村临终尚有“可哀惟有人间世,不结他生未了因”之句,龙氏弥留之际的心事,我们却已无由得知。□陆蓓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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