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6:书评周刊·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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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所有首都中的首都”,写一部传记

2016年07月16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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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9年 切普赛德街
2005年 切普赛德街
《伦敦传》

作者:彼得·阿克罗伊德

版本:译林出版社 2016年5月

  彼得·阿克罗伊德是一位住在伦敦西郊阿克顿的传记作家与小说家,他曾为狄更斯、艾略特等英伦名人作过传。他把这座大不列颠岛上最伟大的城市看作了人,因此要为其写一部传记,而非一部城市史:“我们必须把它看作一具人体,自有其生命和成长的法则。”

  不过尽管是传记,却又不循名人传记的套路。毋宁说这本书记录了79位伦敦密友的一次聚会,他们生活的年代跨越几十个世纪;共同的话题自是伦敦,但既为密友,便不会对其大肆吹擂,相反越是轶闻糗事,越能让与会众人听得击节叫好。但对于陌生人而言,这本看似轻松的书或许又略嫌沉重:这群密友在大街小巷间移形换步,以此为导览的游客须得摊开地图(各种语言的城市地图尚未在今日的伦敦街头绝迹),或者打开手机应用,但还没定位,他们就已经转往下一个地点,抛下那位早已晕头转向的访客。

  “这是一座不断被摧毁、不断被修复的城市,被恣意破坏,然后又被恢复,从一个个凋落的世代的短暂渴望里习染历史的气韵。这是隽永的神话,也是转瞬即逝的现实。这是人群、谣言、遗忘的舞台。” ——《伦敦传》

  资本的首都

  视金钱和交易为统领

  在英文中,资本与首都都是capital,这两重含义的合而为一在伦敦尤为显著。伦敦作为统治中心的历史,始于公元一世纪入侵的罗马军队建造的伦蒂尼亚姆。这座城市似乎的确建基于权力,但在公元前1500年,伦敦所在的地域便已借河运之便而支配起整个埃塞克斯地区。建城不到十年,它便由军队补给中心发展为繁华商埠。因而罗马总督将本部设于此,无非是尊重伦敦基因中的商业元素。

  伦敦从区域商埠拓展成全球贸易中心,要仰赖工业革命与航海技术发展。到1700年,英格兰八成的外贸都取道伦敦出海;伦敦亦成为世界贸易中心,全球商品辐辏于此。在十九和二十世纪早期,我们耳熟能详的东、西印度公司的船坞会集于码头区。

  不过随着全球制造业与贸易结构改变,码头区的船坞纷纷关闭。取而代之的交易对象是金融资本。1986年起,旧日的商船麇集之所矗立起幢幢作为金融机构总部的高楼。这片区域位于伸入泰晤士河的一个名曰狗岛的半岛上,它还有一个更悦耳的名字:金丝雀码头。阿克罗伊德多次提到了金丝雀码头这些大厦的纪念碑性质。无论18世纪的船桅制造厂抑或现在的高楼,都是“权力和贸易的纪念碑”,它们彰显了伦敦对财富和商业的那种本能的、原生性的追逐。

  伦敦街头纪念碑为数众多。城市将其最核心的位置——特拉法加广场留给了纳尔逊纪念柱,用最显眼的地方来纪念海上霸权的巩固。重商基因的膨胀,暴露出伦敦“劫掠与摧毁”的本性。攫取海上霸权是为了控制海上商路,政治军事实力要服务于商业。

  伦敦主要是资本而非政治权力的首都,意识到这一点,或许也就不难理解伦敦与巴黎的城市面貌何以差异如此巨大。1666年大火之后的伦敦复苏,繁忙的贸易在一年之内得以恢复。比起奥斯曼来,伦敦规划师的尺度要小得多。最终占据伦敦城内最核心位置的仍是英格兰银行与伦敦股票交易所,与市长官邸遥相呼应。恰恰不是那座罗马式教堂,而是这三大机构“标志了这座城市的圣地地位”。

  连接英格兰银行与圣保罗大教堂的切普赛德街,是本书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地名之一。Cheapside源于古英语的市场。我们不妨望文生义,设想路两边(side)的商贩为了招徕顾客,纷纷叫出更便宜(cheap)的价格。今日的伦敦虽仍由商业逻辑支配,切普赛德街却不再嚷扰。19世纪的伦敦人如能穿越至今,“他或许能认出一二典型人物……然而眼前的寂静,以及人与人之间所欠缺的接触与友好的交流,可能会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平民的首都

  各色混杂与平等主义

  要用几个词来描述我们对于伦敦的刻板印象,或许不出阴郁、冷淡,有时加上英伦范的所谓高贵。不过身为伦敦市民的阿克罗伊德却绝不肯为他/她涂脂抹粉:“伦敦从来不是文明或优雅的城市,尽管那些地图意欲呈现那一番景象。这座城市迂曲难行、笼统、令人窒息……”。伦敦有八百万人口,若是算上几千年来的伦敦居民,更是不可胜数。本书所津津乐道的,正是这些平民的伦敦传奇。

  除了衣食住行、休闲娱乐,阿克罗伊德提到更多的是这座城市的骇人形象。比如伦敦曾是一座充满犯罪的城市,十八世纪,有十一万五千市民常年从事犯罪活动,约占总人口的七分之一。大概也正是如此规模的犯罪,才催生出福尔摩斯。有了犯罪当然需要惩戒,伦敦夸张地把进出的主城门新门建造为监狱。这座被认为最壮丽奢华的监狱,竟能成为伦敦的象征。此际,被处决的囚犯尸身四散于各处,“出入伦敦城的人都不免看到这些尸体”。然而彼时的伦敦市民却毫不避讳,每有绞刑执行,便是市民一场盛大的嘉年华。阿克罗伊德继续记录道:“尸体解下后,人群通常扑上前去,因为民间流传被绞者的遗体治病尤其灵验。”这与鲁迅笔下的人血馒头如出一辙。

  伦敦还充斥着暴民。尽管“一个充满财富的城市最害怕的就是穷人的暴动”,但往往正是商业诱发了暴动:“商业文化强加于人的束缚,压抑得这些构成暴民的人们不堪承受,从而激发了愤怒与兴奋的瞬息变化。”书中列出了17世纪以来的多次暴动。暴动固然可以酝酿革命。象征革命的红旗,便是支持暴动的伦敦河工于1768年发明。不必赘言马克思和恩格斯与这座城市的关系,列宁、克鲁泡特金等人的造访,也让伦敦成为“世界共运”的重要据点。

  但阿克罗伊德相信,伦敦的典型特征是各色混杂与平等主义精神,这为这座城市固化的阶层结构提供了缓冲,因此“暴民从来不曾占领支配地位”。

  永恒的首都

  听说,石头永不离开伦敦

  不过新近脱欧公投的结果,或许能在全英格兰的尺度上挑战阿克罗伊德的判断。尽管伦敦的大多数居民都选择留欧;然而在伦敦以外,那些受束于商业文化的民众用选票发出了愤怒的声音。这一次,他们占据了支配地位,击碎了精英们对安定的渴望,更令支配伦敦的资本一时恐慌。

  一时间,疑虑声四起,这座资本的首都,“所有首都中的首都”,是不是还能像他/她在历次令其摧毁灾变面前一样,朗声宣告我将再起?这并不重要。两千多年的厚重积淀,足以将伦敦塑造成永恒的首都。

  我们正在经历史上最快的都市变迁,站在伦敦街头的中国人,或许会感慨这些建筑历久弥新,而我们的城市代谢太快。然而再新的建筑,其建材也不过是将大自然的赠予改变形态,它们大概自太初以来便已存在于这颗星球上。伦敦正是这样。阿克罗伊德说:“听说,石头永不离开伦敦,而是被反复地回收利用,砌成另一幢建筑,奠定这座城市屹立的基础。这里的悖论是不断的变化与永恒的根本特征。”

  然而所谓永恒,又无非是它的变化永恒。伦敦也是一种哈姆雷特,每一个与其照面的人,都会在头脑中创造出一个伦敦,并且随着探索的深入,这个伦敦又会投身变化,毕竟“伦敦每个地区都有明确的特征,得到时间和历史的滋养;它们共同构成这座城市大运动里的千百个漩涡。我们根本不可能平静地将它们同时收在眼底,或者想象为一个整体。”

  这本书厚度近乎《孤独星球》伦敦篇的三倍,也许它并不是这座城市的最佳导览。但要在更深的纹理上阅读伦敦,进而理解一般意义上的城市,本书或许能提供一条线索,毕竟伦敦充满无限可能。

  □金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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