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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圣光环褪去 “浪漫爱”如何化归日常?

2016年08月06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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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瑶剧中,男女主角总是爱得轰轰烈烈,会用典型的“琼瑶式台词”,大段大段地直抒爱意。图为琼瑶剧中一对金童玉女,林青霞与秦汉。
电影《庐山恋》中有中国第一部吻戏。男女主演郭凯敏、张瑜觉得很别扭,为了避免尴尬,只好要求导演清场。在导演的设计下,张瑜飞快地在郭凯敏脸颊上亲了一下,两人的脸也变得通红。
图为亦舒自上世纪90年代至今出版的部分作品书封。
图为亦舒自上世纪90年代至今出版的部分作品书封。
图为亦舒自上世纪90年代至今出版的部分作品书封。

  “浪漫”这个词,有着丰富广阔又不无含混的意义内涵。大而言之,浪漫是一种自我觉醒、反叛传统的精神乃至运动;小而言之,浪漫又可以是一种富于诗意和幻想、情感浓烈的性格或趣味。具体到“爱情”这一领域,“浪漫”同样既可以指爱情至上、崇高专一的态度,又可以指处处留情、放纵不定的做派。如今在生活中,又更多地与具体而微的情感方式联系起来,“浪漫”成了恋爱交往中诸如礼物惊喜、甜言蜜语等调情手段。

  正因如此,“浪漫爱”在不同的时代语境中会与不同的概念和外物缠杂在一起,突显出不同的意义面向。然而不管是一时“得势”成为时代的主题,还是遭到抑制被迫隐退角落或面目不清,“浪漫爱”对于人们来说,大概总意味着循规蹈矩生活之外的一点超越、一点向往。

  1 “革命”与“恋爱”的加减法

  “浪漫爱”在五四前后“显赫”一时,却并没有维持太久。从上世纪30年代开始,“革命”取代了“恋爱”,成了时代的新主题词。

  在这两个主题词交杂的1928-1930年,文坛上一度出现了一种流行的文学“创作公式”——“革命+恋爱”。对于当时的一部分年轻人和这些小说中的年轻主人公们来说,时兴的新话语“革命”和“恋爱”某种程度上共享着相近的想象方式和情感结构,都是一种发自个人情绪的浪漫主义的方式。在茅盾的小说《虹》中,女主人公梅行素曾这样表达:“我也准备着失恋,我准备把身体交给第三个恋人——主义!”仿佛革命能成为情爱的替代之物,满足个人的情感需求。所以当时的作家蒋光慈会说“革命是最伟大的罗曼蒂克”,“革命”所召唤出来的冲动和激情,与爱情相仿佛。

  但很快,大的风向变了。左翼文坛将现实主义作为“革命文学”倡导的方向,“革命+恋爱”的文学样态被清算,“革命的罗曼蒂克”成为对这批作品幼稚而负面的评语。五四时期的“恋爱至上”也同样成为批判的对象。虽然“革命”本身就有着浓烈的罗曼主义气质,但它所指向的是整个社会和国家的命运前途,“罗曼蒂克”的爱情作为私人性的情感和生活,需要从“革命”中清理出去。

  对“浪漫爱”的清算和打压持续到了接下来的几十年。“革命”是中国贯穿了半个世纪的核心语汇,在50-70年代,整个社会更经历了空前的政治化,“浪漫爱”成了资产阶级的毒草。无论文学还是日常生活,基本只能有“革命同志”式的公开情感表述。

  就这样,“浪漫爱”开始了漫长的被压抑的状态。

  于是,当“文革”结束,80年代成了又一个思想启蒙、个人解放的时期。浪漫的爱情也再一次伴随着人性释放的思潮,被憧憬向往,被书写演绎。除了文学,还有《庐山恋》这样的电影,因为讲述了久违了的纯洁真挚的爱情故事,成为时代经典。“浪漫爱”又一次成为美好和自由的象征。

  2 流行文化充当“浪漫爱”的导师

  80年代,港台流行文化进入内地,琼瑶的言情小说、金庸的武侠小说、邓丽君的情歌……这些成熟的文艺消费产品,对刚从束缚中解脱出来的青年们,有着巨大的吸引力。时至今日,已经积淀为70后、80后共同的文化记忆。

  张爱玲曾经在散文《童言无忌》中说:“像我们这样生长在都市文化中的人,总是先看见海的图画,后看见海;先读到爱情小说,后知道爱;我们对于生活的体验往往是第二轮的,借助于人为的戏剧,因此在生活与生活的戏剧化之间很难划界。”这段表述,在大众流行文化勃兴的八九十年代,得到比作者本人所在的民国时期更普遍而彻底的印证。

  琼瑶的小说和不久之后改编而成的琼瑶剧,在青少年学生中引发了持续的“琼瑶热”。在琼瑶的所有作品中,“爱情至上”都是不容置疑的主题和真谛。对男女主角而言,只要是“爱”的,那无论遭到来自父母、财富、环境等方面的多少阻挠和障碍,爱情的执着也不可撼动。

  这些极致的“浪漫爱”情节,在琼瑶作品中不过是一种文学的想象,但成为大众流行文化之后,就成了情爱懵懂的青少年期待与模仿的范本。他们也开始向往真诚的爱与被爱,向往独立自由想爱就爱的生活。言情小说与言情剧提供了幻想的具体形式,也影响了实际恋爱过程中恋人之间的表达方式和行为期待。譬如被戏谑化的“男人最怕问题”——你到底爱不爱我,就实在像是从琼瑶剧中的习得。年轻的受众们本就缺乏其他渠道的情感教育,言情作品造成的代入感才是人生中最初的“情感经验”,必然带来潜移默化的影响。

  在琼瑶之后,席绢、亦舒等人的作品在90年代又陆续流行,本土的作者和作品也渐渐活跃,言情小说有了更丰富多元的呈现。出现在荧屏上的言情电视剧更是层出不穷。而随着市场经济和消费文化的兴起,商品广告也成为大众流行文化的一员,而且承载着更直接、更极致的“教育”目的,将“浪漫爱”从精神层面落实到了物质载体。如今已经成为新的习俗的种种“浪漫”的表达,都来自大众流行文化和资本商家合作提供的“知识谱系”。曾经代表着“自我觉醒”的“浪漫爱”,越来越具有享乐性和消费性。

  3 “浪漫爱”失去光环仍超越庸常

  近年来,曾经一度被广泛向往的“恋爱至上”,显得“矫情”和“不现实”。具体到择偶标准,“门当户对”重新被普遍认可,大城市高企的房价,更是令“有独立住房”成为择偶时的显性需求甚至必备标准。在这个贫富悬殊、阶层固化的时代,“浪漫爱”在现实的压力前,好像渐行渐远了。

  而当“恋爱自由”已然充分实现,整个社会的恋爱经验前所未有地丰富。无论是从自己的经历,还是听别人的故事,人们都已清楚地认识到,恋爱需要投入巨大的精力与情感,而带来的愉悦与伤痛并存,有相当的风险。“不再相信爱情”成为亦虚亦实的共同心理,“爱无力”已是并不鲜见的时代症候。

  如果把“浪漫爱”定义为崇高的“恋爱神圣”,那它确实很难再有照亮一个时代的光芒了。但那种纯粹而激情充沛的、高度集中于精神需求的“浪漫爱”,或许本来就只在特定的,高扬反叛和启蒙的时代才有存在的位置,比如五四时期,比如80年代。“浪漫”不仅与爱情有关,还是一个时代的症候。

  但对于真正在恋爱自由的环境中长大的80后、90后年轻人,爱情毫无疑问的是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之一。当自由恋爱已经不会受到外在的阻碍,爱情自然就表现不出反叛和觉醒的社会意义,也失去了神圣光环,但实际上却可能更加深入人心。

  多数人不再信奉爱情超越物质及其他一切,但也极少有人认为,其他社会经济条件比爱情更为重要。此前的“浪漫爱”是一种激情之爱,但现在人们对爱情、亲密关系的认识不断深化和理性,对浪漫爱的追寻演化成了对美好亲密关系的期待和努力。后现代都市中人和人的关系变得更加疏离,缘分和亲密都似乎可遇不可求。社交网络上遍布的“虐狗”“发狗粮”这样的自黑式表达,依然在证明对甜蜜爱情的向往是毋庸多言的普遍事实。

  即便是诸如送玫瑰花、送昂贵礼物这些消费主义化的“浪漫”手段,也毕竟不全然与金钱等价。人们渴望这些形式上的“浪漫爱”,归根结底是因为不能忍受琐碎平庸重复在日复一日,是盼望在日常凡俗生活中寻觅一点超越庸常的感觉。

  撰文/新京报记者 李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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