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5:书评周刊·主题
 
前一天  后一天

数字版首页 > 第B05:书评周刊·主题

生活中的梁启超

“本位”与“开放”的智识人格(2)

2016年08月27日 星期六 新京报
分享:
梁思成一生的幸福和成就离不开他的父亲梁启超——在决定他人生的关键几步中,他父亲那深刻的思想、理性的智慧时时在为他着想。
梁启超十分喜爱林徽因,他曾在给长女的信中自喜地说:“老夫的眼光不错吧,徽因和思成是我又一次的成功。”在林徽因最脆弱的时刻,他像父亲一样鼓励支持她。
《中国建筑史》

作者:梁思成

版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11年1月
《现代人物与文化反思》

作者:周质平

版本:九州出版社 2013年4月

  长者智识

  处忧患困苦而不改其度

  今天我们除了知道康、梁曾发动戊戌变法的史实、了解梁家一门六院士的教育奇迹,怎样读梁启超?

  在我看来,最切近的办法莫过于读梁启超的书信。从《论语》开始,中国的文化讲求在具体、特殊的情境下作出不同的反应。梁启超的书信难得地向我们展示了这一点——更不用说其中语言的亲切有味了。周质平教授说:“一个‘现任’或‘候补’的父亲,如果想从前人的经验中汲取一些‘为父之道’,与其看鲁迅的《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胡适的《我的儿子》,远不如读读梁启超给孩子们的信。”我完全赞同。

  梁、林在美留学一年多后,林徽因忽遭丧父之痛。梁启超给梁思成写信道:“林叔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解决她的后顾之忧:“学费不成问题,只算我多一个女儿在外留学便了”;鼓励她:“他要鼓起勇气,发挥他的天才,完成他的学问,将来和你共同努力,替中国艺术界有点贡献。”最最可贵的是,以他通达、强健的人生观影响她、教诲她:“人之生也,与忧患俱来,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你们都知道我是感情最强烈的人,但经过若干时候之后,总能拿出理性来镇住他,所以我不致受感情牵动,糟蹋我的身子,妨害我的事业。”

  每当我遭遇困境、面临艰难的选择时,我就有意无意地拿出梁启超的书信集,总能找到安慰和支持、智慧的指点和关于如何安身立命的教诲。它们鼓励我磨炼砥砺自己的品性、使自己的人格臻于更高境界,面临选择时才能不迷茫、身处困厄才能不颓堕,而这一切皆是为了导向更好的自己、更幸福的生活和更丰富的人生。

  事实上,无论是在梁启超给子女的书信中,还是他由“西化”所回归的中国传统的儒家修身学说,都强调人如何面对困境、患难、挫折,大到面对死亡,小到应付坏心情。

  孟子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梁启超在家书中反复说:“处忧患最是人生幸事,能使人精神振奋,志气强立”,“小挫折正是磨炼德性的好机会”。在梁启超看来,如果人格得以锻炼,便会处忧患困苦而不改其度、不改其乐。此种境界下困苦非但不会造成精神上的苦恼,还会使人“在困苦中求快活”;有了这样的境界,人生才会通达快乐,不会受牵制于一时的利害、荣辱、得失,而能专心于自己的事业。

  1928年梁、林留学、新婚归来,面临职业的寻觅选择。父亲宽慰他们,“一年半载不得职业也不要紧”。他之所以强调这点,是因为害怕他们因一时得不到合适的境遇而“失望沮丧”,他说“失望沮丧,是我们生命上最可怖之敌,我们须终身不许他侵入。”但当梁思成同时得到东北大学和清华大学的聘请时,梁启超却力主他远就东北大学。他说,清华园生活太舒服,容易消磨志气,使人懒于进取,而“有志气的孩子,总应该往吃苦路上走”。后梁、林在东北大学开创了中国第一个建筑系。

  1937年后,在流亡西南的10年岁月中,无论是面对飞机的轰炸、死神的擦肩而过还是窘迫的生活、如影随形的疾病,梁思成总保持着乐观开朗,鼓励着卧床不起的“迷人的病妻”,用灰质化了的脊柱支撑着日益艰难困顿的生活。家中实在无钱可用,得到宜宾委托商行当卖衣服,他还开玩笑地说,把这只表“红烧”了吧?这件衣服可以“清炖”吗?而就在李庄他们那竹篾抹灰、四面透风、鼠虫遍地的家中,他们开始了《图像中国建筑史》的写作。1947年受邀去美国讲学时,他已完成了这部英文写就、配有大量精美手绘插图的杰作——如果没有父亲梁启超早年督促提醒他于忧患困顿中磨炼德性意志,很难想象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下,身穿铁马甲、忍受钻心疼痛,还能够坚持野外调查和绘图写作,而终有所完成。

  生命精神

  在万仞岸头添上一撮土

  在梁启超给子女的信中,除了“人格修养”,另一个重要的主题是“学问事业”。和梁启超同为“清华四导师”的王国维曾说古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需经历三种境界,可见学问事业要有所成,经历多少追寻、艰辛,就要经历多少孤独和疑惑、彷徨和虚无。梁启超因为早已身历,所以一点即通,能给出心有灵犀的指点。梁思成向父亲抱怨说,自己终日绘图,怕日后会变画匠,梁启超却写信道:“你有这种感觉,便是你的学问在这时期内将发生进步的特征……”

  梁启超反复对孩子们说,“求学不可太急”;“庄庄,虽然你的英文不及格,可是不要着急”,和今日之父母真是大异其趣。他这样教育孩子:“做学问原不必太求猛进,像装罐头样子,塞得太多太急不见得便会受益。”而要“优游涵饮,使自得之”——这是“我国古来先哲教人做学问的方法”。

  梁启超在《读书法讲义》中提到的三个问题,他说是一个人“修养的最要关头,必须通过”,而他在书信中,早已给出了回答。

  我很好奇,当人的品性磨炼至较高的境界,生命会呈现出怎样的状态?

  梁启超自述:“无论何种境遇,常常是快乐的。”他说自己“能够永久保持不厌不倦的精神”(“厌倦即为苦恼,乃至堕落之根源”),“每历若干时候,趣味转过新方面,便觉得像换个新生命,如朝旭升天,如新荷出水”。

  原来在经历磨炼、成为境界高尚之人的过程中,我们已经被回馈了快乐而不厌倦苦恼、生机勃勃的生活和人生。可能也是在此意义上,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1926年3月,梁任公因尿血症入协和医院诊治,诊断结果为一侧肾坏死,决定手术切除,而协和医院的刘瑞恒博士却误切了好的一侧肾。术后发现,徐志摩愤慨地主张起诉,并在报上批判此事。梁启超竟决定不抗议,他说:“中国人学西医,能开刀将腰拿出而人不死,已了不得,吾何为抗议哉!”他顾虑当时西医本被大多数人怀疑,若抗议国人更要因噎废食。在如此得失和死生面前,梁启超竟能做到淡然而有几分幽默,足见其人格境界的高超。此后的两年,他不断出入于协和医院,靠一页病肾,他的身体没有康复,却仍著述不止,时刻不忘“对于全世界人类和文化,在万仞岸头添上一撮土”。1929年1月19日,这位中国思想界的巨子溘然长逝,终年57岁。

  □王晶晶(《客厅内外——林徽因的情感与道路》作者)

更多详细新闻请浏览新京报网 www.bjnews.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