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最近,“空巢青年”这个词突然流行起来。这个词指与父母及亲人分居、单身、独居、租房的年轻人。你一定从影视剧里见过他们的样子,甚至你自己就是一个空巢青年,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跑步。但这样的人,即使无聊、无趣,甚至没有所谓的“上进心”,但依然想努力把生活过得更好。青年作家魏思孝笔下的这些颓丧的年轻人,展现出了“北上广”之外的另外一种生存状态,也是当下中国千千万万个你我见到的城镇里的生活一种。
自认“废柴” 一种“诚实写作”
小说家魏思孝有一个个人微信公众号,名曰“废柴”,不定期地发一些他的原创小说。小说集《小镇忧郁青年的十八种死法》中的很多篇目,我在“废柴”上都有看到过,觉得用“废柴”来形容魏思孝小说里的主人公,最是贴切不过。这些主人公几乎都生活在二三线城市,他们是怎么生活和干什么工作的,都很可疑,他们内心偶然升腾起的欲望更让他们备受煎熬和摧残,可不就是“废柴”吗。他的小说备受很多年轻人追捧,也就不足为怪,因为他真正写出了这类年轻人的心声。
后来看到2016年推出的网络剧《我的废柴兄弟》,恍惚以为这是魏思孝参与的作品,或者至少有他的一部分贡献。当然,向网络输送网络热词,小说家志不在此。魏思孝以他的敏锐和勇气,切中时代的肯綮,才能够领先潮流半步,意识到“废柴”这个词的寓意,并且敢于将之作为公号的名称。
不能小看这“半步”,一个小说家,如果真的看准了跨出去,虽然是个人的小半步,对文艺创作而言可谓是“一大步”,这不是过誉,相对于众多有识之士对小说创作现状的担忧,比如同质化倾向的泛滥,对广袤现实有意无意地架空,魏思孝能大胆书写真实,描述一个被遗忘群体的生活,某种程度上甚至与潮流相呼应,确实值得关注。
我记得在一次读书沙龙上,余世存提出,“在现当下的中国,小说家的缺席是非常遗憾的”。小说家差不多集体失声,对中国现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确实是一件很蹊跷的事情。狄更生“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之感叹,在中国当下语境里,好像突然变得不值一提。由此引发有志之士的慨叹:诚实写作现在已经凤毛麟角。
什么是诚实的写作呢?评论家朱白说:“避免失控于自己的陈腔滥调的写作”,“真正在泥土里去写自己掌握的文学”,“更接近自己和属于这个时代”,“回避先锋的姿态和放弃投机取巧的渠道”,“抵达一个生活在现实世界里的当代年轻人的内心幽暗世界”。然而,这种诚实写作在当代汉语小说中少之又少,魏思孝的出现难能可贵。
“空巢青年” 那些“走出去又走回来”的年轻人
魏思孝小说中的主人公(基本都是二三十岁的男性),大抵会给人这样的印象:面色苍白,源于饥一顿饱一顿的营养不良;心事重重,往往受困于内心蒸腾的各种欲望;没有方向,因此得以在小城镇里无所事事地四处游荡;很不舒服,这几乎就是他们眉宇间的常态。
这样的年轻人,显然没指望过上什么好日子,更别说中产之类的梦想,他们或者骑着电动车,或者纠结于一顿再寻常不过的晚餐,或者跟踪某一个人,对意外邂逅的姑娘产生爱情和性的幻想,但几乎都以“不作为”来收场。
就像小说《每个人都有历史问题》里面所表现的,“我”进入自己的房间,意外发现一个不速之客在使用自己的卫生间。在要不要报警的犹豫中,“我”拿起女飞贼的苹果手机玩起游戏,由于电耗尽而意犹未尽地把手机还给了对方。临别前两个人互留了手机号码。就在读者松了一口气,以为事情向阳光方向发展时,“我”发现枕头下面的钱(差不多能买个新手机)不见了。这个故事几乎就在“我”和女小偷两个人之间展开,和外界发生关联的是手机,活动区域固定在了房间里,虽然看不出这是“我”是租客还是房主,但“我”显然是一个空巢青年无疑。
《南方周末》和《人民日报》相继都对“空巢青年”做过报道,《南方周末》将其描述为背井离乡到大城市打拼的年轻人。然而在魏思孝的小说里,我们发现在二三线城市里,同样生活着这样的人群,和大城市的年轻战斗者不一样的是,他们更找不着北,似乎接受了生活的现状,连理想这两个字眼也羞于谈起。朱白将之概括为“小镇忧郁青年的十八种死法”,确实可谓一针见血。这样下去,他们似乎只有死路一条。可是话说回来,活着的人,谁不是只有死路一条呢。
当然,在魏思孝的小说里,我们还可以顺藤摸瓜出另外一个人群,那就是走出去又回来的年轻人。这种走出去的距离可远可近,走出去的时间可长可短,唯一的共同处是,“他们又近乎可耻地回来了”。学业、学位证书、在大城市飘荡的经历,并不能为他们带来立竿见影的帮助,事实上他们羞于谈起自己的教育背景。这是废柴和空巢青年们的共识,几乎划定了悲观的结论:生活已经是这副样子,还有什么可为呢?无所事事因而名正言顺地成为了他们的第一选择,稳定的工作以及由此带来的安家立命变得遥不可及,所以他们从找不到工作堂而皇之地演变成不找工作。
联想到前几年的逃离北上广风潮,虽然后续报道寥寥,但也不难猜出,回到故乡原产地的青年如何适应中小城市的现状是一个难题。当我们把目光聚焦在他们在生活上的各种不适应,显然是太过乐观了。事实上,尽管在大城市镀过金,履历也很漂亮,但在二三线城市找到适合的工作,并能一展所长,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面临着种种困难。相比于这些走出去又回来的人,留在当地的青年反而享受到了当地经济快速发展的红利,获得了更为稳定的工作和生活。我想这也许是魏思孝小说中所有男主人公自认为废柴的一个动因。
忧郁的“丧文化” 为了活着而活着
在读《小镇忧郁青年的十八种死法》时,我的眼前不自觉地出现我的众多同学,从小学同学到大学同学,只要选择回到二三线城市,他们的生活差不多没有什么不同,小康或者中产的生活,虽然乏味但毫无压力的工作。他们在轨道内的生活安逸且有保障,但缺乏变化,属于能够一样望到生活的尽头。他们像模像样地活着,骑自行车、打麻将、钓鱼、旅行,看上去多姿多彩,但却正经历某种精神危机,或略有察觉,或毫不知晓。
我在北京的一个朋友,每个月的工资差不多都用来买书,是一个读书狂人,曾经表态说他一定读斯坦福大学的研究生。考了两年没考上,家人催结婚,他自己也偃旗息鼓,最终回去了家乡,一开始他还偶尔说起回去工作的好处,后来就沉寂了,也不知道他买房没结婚没。不管他生活得怎么样,曾经的理想估计会一直是他的心头阴霾,会一直让他在睡梦中醒来,有可能不知此身现在何处,或者不知身往何处去。
读了魏思孝的小说,我有一个担忧,觉得我这个朋友就是魏思孝笔下的人物。在现实生活中,渐渐地失去目标和放弃理想,时而颓废和绝望,漫无目的,蹒跚而行,情感麻木,为了活着而活着。也即,很努力才能有尊严地活着,一旦松懈放松下来,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怪胎。
现在流行一种“丧文化”, 跟积极、健康、向上的主流精神相反,在当下超时工作、超额吃饭、压力大、挣钱难的种种困境下,部分青年变得颓废、绝望、悲观、生无可恋。“我差不多是个废人了”、 “漫无目的的颓废”、“什么都不想干”之类,越来越成为青年们的口头禅。
魏思孝曾在外求学,也曾在相比故乡大得多的地方工作,但他决然地选择了返乡。在故乡做农民,忙时种地,闲时创作。
我毫不怀疑,魏思孝洞悉了大部分年轻人的活法,以及这种活法深处的心理机制。由此,他的小说像一个切口,为我们牵引出了数十个忧郁的小镇青年。在这些青年身上,不仅融合了大多数青年的丧文化倾向和废柴的自我认知,也折射了魏思孝本身的“审丑意识”,两相激发,造就了魏思孝无限接近自身和属于这个时代的诚实写作。
□赵志明
更多详细新闻请浏览新京报网 www.bjnews.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