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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晓娅的生死课 没有充分活过的人最怕死

2016年09月24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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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晓娅
《影像中的生死课》
作者:陆晓娅
版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6年8月

  孔夫子有句老话“未知生,焉知死?”言下之意便是:生的事情还没搞明白,谈论什么死?平时我们很少谈论死亡,甚至不少人对“死”这个字眼很忌讳。那么,如果你的大学里有一门专门讨论生死问题、尤其是死亡问题的课程,你是否会去选修?事实上,“生死课”已经出现在世界的许多地方。在所有的“生死课”中,耶鲁大学教授雪莱·卡根的《死亡哲学》可能是最有名的一个。

  在国内,北京师范大学自2012年起也开设了“生死课”。授课者陆晓娅不仅是心理学者,也拥有多年在新闻、教育、公益、写作等领域的经验,是个名副其实的“斜杠老年”。这样一门生死课,不仅在北师大受到热烈欢迎,还吸引了许多校外学生、老师前去旁听,如今为何我们需要谈论死亡?为何谈论死亡如此吸引我们?

  诚实地面对死亡以后,我们发现,孔夫子的老话实际可以换一种说法:“未知死,焉知生?”——不去面对死亡,又如何能面对生命?

  1 不当“传道授业解惑者”

  新京报:为何会想到开设“生死学”这门课?

  陆晓娅:我退休以后一直在做公益机构“歌路营”。后来发生了一个对我影响很大的事情,是我妈妈老年失智,而且情况越来越严重。我需要很多时间陪她,继续在公益机构全职工作会很吃力。我自己的年龄也在不断增长。年龄,或者说人对时间的感觉,对人会选择去做什么是很重要的。当我觉得我已经离死亡比较近的时候,我会想生命还有没有其他可能性。

  后来我想想,觉得去开设“生死课”能把我的积累和潜能释放出来。生死学涉及很多学科,非常广阔,同时也涉及生命成长的一些课题,比如如何面对人生的困境和危机。我过去多年在高校和一些机构做危机干预、心理咨询的经验告诉我,大学生也需要这样一门课。

  新京报:那为何会选用电影这一媒介作为与学生探讨“生死学”的主要方法?

  陆晓娅:电影最大的好处是它可以讲故事,而且多义、模糊。理论是高度抽象的,一般化的,很多鲜活的东西没办法呈现。故事是模棱两可的,它很容易让人有代入感,生动贴切。通过电影的多义、模糊、代入感,我们可以制造很好的讨论空间。

  我希望和学生们做一些探索,制造多重对话。第一重是跟电影对话,看电影本身会扰动情绪,情绪背后是我们自己的生命和电影发生碰撞;课堂讨论,是同学、师生之间的对话;我还会发阅读材料,等于是和文本、和前人、和学者对话;还有一重对话是写作,课上课后的写作是自己和自己对话。这种对话式的教学、生成式的教学,是我特别想尝试的。

  新京报:为什么如此看重教学中的模糊性、不确定性?

  陆晓娅:我开这个课一开始就想,我可以不当“传道授业解惑者”吗?

  我们说的“道”,应该是你确信不疑的东西。但是我想一想,我这一辈子六十多岁,很多事情我经历了从“不疑”到“疑”,再到“不疑”,再到“疑”。这是一个反复的过程。我对生活、对世界、对社会、对心灵的理解,一直在变。所以有什么东西是一定确信不疑的吗?可以让我说“同学们,这个东西一定是这样的,你们就这样去做”?

  “授业”,也许我可以传授一些知识和技能。但我后来学习叙事心理学,接触了一些后现代的思想,它就会强调,这个知识是在什么样的情境里建构出来的?比如说“抑郁症”,过去没有这个说法,这个词是美国人创造出来的。我们年轻的时候如果觉得心里不痛快,或者失眠、没有动力,我们就说自己是“神经衰弱”。这些建构的知识也非常有用,帮我们理解复杂的人生,但是我希望学生知道,这只是其一,不是唯一,也不见得能解释所有的东西。

  “解惑”就更不用说了,许多年轻人现在经历的事情,可能是我们没有经历过的。那我凭什么说我可以解开他们的“惑”?

  对话式的教学、生成式的教学,可以让学生们在对话过程中去产生自己的问题、自己的思考,去在多元与差异中辨别,哪些东西是有道理的,可以遵循的。

  2 谈论死亡,帮我们找到热情所在

  新京报:您希望学生从课堂中获得些什么?

  陆晓娅:我并不特别看重学生们写在报告里的“收获”,但当他们告诉我说,“陆老师,上了这个课,我重新拿起画笔开始画画”;或者说“我去报了个架子鼓班”,我就知道这是他们真的从“生死课”上收获了一些东西。

  去画画不一定真的要成为一个画家,去学架子鼓也不一定成为架子鼓鼓手,但那里有他的生命热情。

  新京报:为什么上“生死课”,讨论死亡问题会帮助学生找到热情所在?

  陆晓娅:其实“生死课”会唤起一些死亡焦虑。适度的焦虑从心理学上讲,是有积极意义的。我常说选修“生死课”的学生是一些很勇敢的学生,因为他们愿意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去面对和思考死亡这个问题。“生死学”这个切入点会去探索从个体到人类所面对的各种挑战,包括怎样去寻求自己的生命意义。这种思考和探索会激发他去寻找自己的热情。

  我认识个年轻人,学了别人很羡慕的专业,但是你感觉不到她的热情。最近我看她朋友圈,发现她开始烘焙面包了,烤得非常漂亮,还教给许多人。我猜她的嗅觉非常灵敏,也喜欢触觉,再加上她把自己的审美也放进去了。我就突然觉得,这个才是她,这个是她的热情所在,因为她在里面发挥了自己的创造性,找到了一种自己参与世界并在其中感到价值的方式。

  新京报:我们是忌讳谈论死亡的,临终关怀也做得比较少,这种忌讳会有哪些问题?

  陆晓娅:我认识一个在肿瘤病房的医生,他有一段时间非常低落、抑郁。因为他常常会面临病人的死亡。他面对的办法就是隔离自己的情感,阻止自己对病人产生情绪、情感上的反应。但这样做的结果是也把人对美好事情的感觉隔离了,反而导致他的情绪出现问题。后来他接触到安宁疗护,在为晚期病人提供安宁疗护的过程中,需要去跟病人交流,结果他发现,自己开始变得快乐了。所以,不管是关于疾病还是死亡,去面对它带给你的情绪和感觉,让情绪流动起来,反而会在其中发现很多宝贵的东西。

  心理学家欧文亚隆说过,“没有充分活过的人最怕死”。从这个意义上讲,死亡和生命是联系在一起的。认识死亡,才能更好地认识生命。

  3 人的价值需要一个舞台去体现

  新京报:北京大学徐凯文老师的研究指出,许多年轻人,尤其是名牌大学的学生患上“空心病”:看起来前途一片大好,却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目标和价值所在。您如何看待这种现象?

  陆晓娅:我接触的许多年轻人是做公益的,他们普遍非常有热情,所以至少不能说所有年轻人都陷入一种颓废跟迷茫。

  但我听过许多年轻人有这些问题,比如很多年轻人会感叹:为什么要奋斗,为什么一定要出人头地?我只想过一种普通的生活。我听到这个话,其实很多时候感到他们这样说是出于无奈,不是真的无欲无求,是一种无法突破社会现状的无力感。重要的不是你是否出人头地,而是你是否有对生命的热情和活力。许多年轻人已经失去了这种活泼的东西。

  新京报:这种对生命的热情和活力要从哪里获得?

  陆晓娅:我觉得年轻人在成长过程中自主性、自主时间太少了。由于都是独生子女,父母的注意力会很多放在孩子身上。在家里,父母会一直督促。在学校里,上课时间排得满满的。孩子自主安排生活的时间很少,参与社会生活的机会也非常少,有时还会被打压,久而久之,自主的愿望就降低了,自主的能力也没能发展起来。自主性的缺失和瘫痪就会损耗人的活力,心理学上叫做习得性无助。一个人不能掌控自己的生命,无法参与到社会中,就会觉得生活在别处,就会感到自己和这个世界无关,那么,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当然,也有些人会完全回到自我,但人不是生活在真空中,人的价值是需要有一个舞台去体现去证实的。

  人到了一定年龄,你就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起责任来,需要去找到能够让你燃起热情的东西。怎么找,每个人都不一样,它通常跟你的特质和志趣有关。你需要找到你感兴趣的东西,找到能让自己的特质和潜能得到发挥的东西,那是你与这个世界的通道。也许最开始只是一些小事,比如有大学生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对校园建设提出意见,这就是一种参与。在《怕死:人类行为的驱动力》这本书中说:“自尊就是感觉到在一个有意义的领域自己是一个有价值的参与者。这种对于个人意义的感觉抑制了与生俱来的恐惧。”如果年轻人能获得这样一种感觉,我想他们的心也许就不会空,就不会觉得活着没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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