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业香料冲刺“IPO扶贫”第一股

　　9月21日19时，安徽潜山县。县城北郊皖山路一带，一股浓郁的“香气”正飘在空气中。

　　这种“香气”，来自于数百米之外的一家香料生产企业——安徽华业香料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华业香料”）。

　　受益于证监会新发布的“IPO扶贫”政策，递交了招股书的华业香料有望冲刺“扶贫第一股”。

　　新京报记者实地走访获知，“香气”给周边部分居民与企业带来了困扰，投诉、举报不断。

　　目前，A股上市公司鲜有来自国家级贫困县的企业。在潜山县多位官员看来，证监会“IPO扶贫”政策，对提振县域经济、实现“脱贫”，犹如一剂强心针。但这家扎根当地多年的企业，经营状况究竟如何？发展中面临哪些尴尬？9月下旬，新京报记者通过对华业香料实地走访调查，试图还原一个贫困县县域经济的“上市公司”样本。

　　四五年前就在筹备上市

　　9月20日，华业香料信披负责人之一董金龙出差北京，忙于向证监会准备上市材料。这距证监会披露其招股书申报稿不足3个月。

　　通常，一家公司若要登陆A股，从证监会受理到审核上市，至少需要一年多的等待，华业香料却是一个“幸运儿”。

　　9月9日，证监会公布了资本市场支持扶贫攻坚的新措施，将对贫困地区企业IPO、新三板挂牌等开辟绿色通道。这也意味着，凡是在国务院扶贫办网站公布的592个贫困县注册经营，满足证监会IPO要求的企业，不用排队等候证监会的IPO审核，随时“即报即审”。

　　这无疑加快了华业香料的上市步伐。

　　华业香料，坐落于安徽省安庆市潜山县县城北郊，从事内酯系列合成香料的研发、生产和销售，产品广泛应用于食品饮料、日化、饲料、烟草等行业。目前，公司60%以上的产品销往海外。

　　近年来，华业香料业绩处于快速上升期。2013年至2015年，公司营收分别为1.28亿元、1.87亿元、1.83亿元；同期净利润分别为447.95万元、2086.55万元、2863.21万元。

　　根据招股书，华业香料产品供不应求。近三年，公司丙位内酯系列合成香料产销率分别为95.69%、101.64%、101.95%。

　　华业香料称，目前现有厂区已经布满生产厂房、仓库及研发和办公楼，且全部为现有内酯系列合成香料产品生产线所占用，现有装备的产能利用率多数达到饱和状态。

　　解决供求不平衡，需要扩大产能。2013年、2014年，华业香料资产负债率均高于60%，2015年，这一数据为41.6%。

　　同时，截至6月下旬，公司分别以房产和土地使用权抵押向银行取得借款，公司累计签订最高额抵押额合同余额2123万元。据新京报记者统计，截至2015年底，华业香料房产和土地使用权账面价值为2559.51万元。若同期上述账面价值未发生变动，抵押率达82.95%。

　　对华业香料而言，上市融资成为绝佳道路。“我们在四五年前就开始准备上市工作。”9月22日，华业香料副总经理汪民富告诉新京报记者。

　　今年6月份发布的招股书显示，华业香料拟本次发行不超过1435万股，其中1.66亿元用于“年产3000吨丙位内酯系列合成香料建设项目”，产能较目前扩充一倍。本次新项目并非在潜山县投建，而是由公司全资子公司安徽华业香料合肥有限公司在合肥市循环经济园实施。

　　“香气”引发部分村民不适遭举报

　　9月21-22日，新京报记者在安徽潜山县实地走访了华业香料。新京报记者看到，除了厂区西侧为大片空地外，华业香料东侧、北侧均分布着居民区。与公司紧邻的南侧，曾是一家造纸厂，现已荒废，再往南走，则是一片较为密集的住宅区。

　　与华业香料厂址紧邻的一位彭岭村村民告诉新京报记者，每次遇到南风天气，华业香料的“香气”就会飘过来，让她“头晕、呕吐、呼吸困难”。

　　“去年夏天，一次深夜一点，闻到这个气味后我就醒了，当时特别难受，喘不上气来。”这位村民说。

　　彭岭村另一位村民也表示，华业香料产生的“香气”困扰了她多年，当气温升高时，这种气味让人更难受：头痛、心慌，没有气味的时候，会感觉舒服很多。今年，她特意让已有身孕的儿媳回老家养胎，顾虑就是怕“香气”影响胎儿。

　　为了解决“香气”问题，彭岭村部分村民成立了小组，黄操根成为小组选出的六个村民代表之一。在新京报询问相关情况时，黄操根拿出一摞举报材料。他说，从2012年开始，他们多次到县委县政府举报，但对方一直以“排放达标”作为回复。

　　新京报记者从当地居民处获取了一份关于华业香料的举报材料，其中写道“（华业香料）每次生产香料时，厂区内散发出的气味总会弥漫在周围。这些气味呼吸到肺里，总让人感觉不舒服，胸闷、头痛头晕、恶心反胃。”

　　举报材料末尾处，署有近100位居民的签字。

　　对于相关问题，华业香料信披负责人之一董金龙及公司副总经理汪民富均向新京报记者表示，目前公司上市申报材料刚刚被证监会受理，之后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接受采访的条件尚不成熟。

　　有企业主称华业香料的“香气”影响了生意

　　华业香料排放的“香气”，也让一些企业主受到影响。

　　安徽皖润置业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汪建国，与其他三位商人于2012年在华业香料南侧200米内投资建设了一栋十余层的大楼。汪建国及多位股东告诉新京报记者，这栋楼的出租受华业香料影响极大。

　　汪建国9月21日回忆，从2013年至2014年，陆续有五六家公司入驻大楼，租金共计100多万元。2014年，一家名为东华医院的负责人前来洽谈入驻事宜，打算大面积租用。“当时洽谈得差不多了，第一年租金近200万元，装修由东华医院承担，此后租金逐年递增。”

　　这一合作没有成功。该项目的另一位股东称，东华医院派来专家考察的时候，闻到华业香料散发的刺激性气味，认为选址在此对病人康复并不理想。

　　新京报记者现场看到，该栋楼除了一楼有商户入驻外，其余楼层大多处于闲置状态。汪建国说，之前入驻的公司陆续搬离，造成这个项目累计赔了500多万元。

　　与华业香料南侧紧邻的一片厂区，也有汪建国入股。厂区大门口竖着鸣丰纸业的标牌，厂区已经荒废。当地商人称，该厂曾经为一家造纸厂，但因为经营问题关闭。

　　此前，汪建国萌发了将废弃的厂区改建为物流园的想法，他当时找了10余家相关公司洽谈，物流园可以免费使用两年，之后再开始收租金，但这一想法最终也因隔壁的“香气”流产。

　　不满华业香料排放废气的，还有潜山县另一位开发商——汪诚，潜山县安梁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卧龙小区项目负责人。

　　卧龙小区项目占地30亩，位于华业香料公司南侧，直线距离约在六七百米。汪诚称，今年4月底，他以大幅低于周边市场价拍到这块土地。

　　低均价让汪诚的楼盘卖得很好。据汪诚介绍，卧龙小区周边的房价每平米近6000元，而自己的楼盘定价才4000元/平方米。他说，不满华业香料并不是担心影响销售，而是出于自己的良心，“老百姓辛辛苦苦把攒了一辈子的钱拿来买房，对我来讲，心里不踏实。”

　　县环保局：第三方检测显示华业香料排放达标

　　“香气”究竟为何物？

　　华业香料在招股书中称，公司排放的废气主要包括锅炉烟囱废气以及生产过程的散逸挥发性有机物（Volatile Organic Compound，简称 VOC），锅炉烟囱废气为有组织排放，出来的烟尘和二氧化硫气体经水膜除尘脱硫装置处理后，通过35m高烟囱排放。

　　“公司生产工艺过程中产生带有醇类、酯类、酸类等有机废气，在VOC排放装置区域，设置抽风罩集中收集后，对排放尾气进行收集，收集的废气通过有机溶剂吸收和碱性水喷淋吸收其中的污染因子，处理后的气体经15米高的排气筒排放，喷淋废水则进入污水处理站。”华业香料称。

　　华业香料并未对“香气”VOC做进一步解释，如更具体的学名是什么，是否有害人体健康等。

　　9月22日，潜山县环保局监察大队副队长吴学君对新京报记者介绍，目前华业香料排放的这种带有香味的气体统称为“恶臭气体”。

　　国家标准GB14554-93将恶臭污染物定义为：一切刺激嗅觉器官引起人们不愉快及损坏生活环境的气体物质。公开资料显示，目前约有4000多种恶臭物质仅凭人的嗅觉即能感觉到。其中对人体健康有害较大的有氨、硫醇类、二甲基硫、甲醛、苯乙烯、正丁酸（酪酸）和酚类等有机污染物。

　　华业香料招股书中显示，公司生产工艺过程中产生的有机废气带有醇类、酯类、酸类等。

　　有资料显示，有些恶臭物质能与环境中的其他化合物结合造成严重的二次污染，除刺激人的嗅觉器官使人觉得恶心，不愉快外，还对人的呼吸道系统、消化系统、内分泌系统、神经系统和精神产生不利影响，高浓度情况下会导致急性中毒甚至死亡。

　　吴学君说，目前这种“恶臭气体”的单位为无量纲，当无量纲达到20时，即超标。而潜山县环保局多次请来第三方检测机构，测评结果均达标，省市监测也未发现问题。

　　吴学君向新京报记者出示的最新一份第三方检测机构检测报告显示，在不同的风向及不同的时间段，华业香料臭气浓度均小于10无量纲。上述检测机构为华测检测，是国内检测行业首家上市公司。

　　彭岭村黄操根及多位村民向新京报记者表示，今年以来，华业香料的“香气”比以前有所改善，只是在傍晚出现的情况比较多。

　　华业香料招股书显示，其2015年环保投入431.81万元，较2014年的234.73万元，同比增加83.96%。华业香料称，今后公司将继续加大环保治理力度，完善硬件软件建设，确保各项污染处理设施运行正常，加大水、气、声等污染物监测频次，确保全部污染物必须稳定达标排放。

　　“检测华业香料的废气，主要靠人闻”

　　如何对VOC更为科学地检测，是潜山县环保局工作的一大难点。

　　吴学君告诉新京报记者，目前，检测这种气体的工具仍然缺乏，主要靠人闻。“安庆市里可能都没有这种检测技术，只有委托省里或第三方检测机构才可以。”

　　据吴学君介绍，目前，对于华业香料的检测，一方面来自于公司的日常申报，属于企业自主行为；另一种则是省市的监督性检测。

　　目前，潜山县环保局会定期，即每季度邀请第三方检测机构，对华业香料进行检测，在检测时，通常是一到两天的连续检测。

　　机构来华业香料检测，是否会让公司知晓？吴学君说，因为检测要核实工况，即要正常负荷生产，还要到厂区安排相关的事情，如进行检测布点，并不能回避这个问题，但环保部门进行监督检测不会提前告知企业。

　　也就是说，对于华业香料的VOC检测，潜山县环保局现有的技术，并不能实现“7天×24小时”全方位检测。

　　记者提出，为何会在某些特定时间闻到“香气”，是否企业存在集中偷排行为？吴学君说，根据县环保局历次检查，未发现华业香料有储藏废气的装置，因此不会存在偷排的可能。在他看来，由于废气是按照国家规定进行高空排放，受气压、风向影响比较大。

　　实际上，几年前，潜山县政府就考虑过让华业香料进行搬迁，到县城南侧的经济开发区进行经营生产。

　　吴学君回忆说，在环评公示期间，因群众质疑项目建设地与居民区的卫生防护距离达不到相关要求等原因未进行建设。

　　“2015年，新的环保法出台以后，我们对华业香料的要求更加严格，也提出许多整改意见，让他们不断完善。”吴学君说，废气检测是县环保局关注的一个重点，此外，潜山县鼓励企业去外面学习一些经验，提高废气的处理与收集能力。

　　目前，潜山县只有2家化工企业。吴学君说，自潜山县提出“生态立县”后，化工企业就已不再引进。“现在，招商局引进的企业，我们从源头把关，有污染性质的企业都不接纳。”

　　潜山县招商引资局局长徐海洋也向新京报记者表示，目前县里化工类的企业一律不要，当时省里面的领导讲：谁引进，谁负责。

　　高学历员工匮乏

　　华业香料前身为华业有限，成立于2002年，属于潜山县规模较大的企业。据潜山县政府官员介绍，目前，其纳税规模能跻身前五。而公司实际控制人华文亮，在潜山拥有多家公司，涉足房地产、服装、器材、化工、金融等产业。

　　华文亮连续三届任安庆市人大代表、潜山县人大常委，并获全国优秀乡镇企业厂长、安徽省劳模、安徽省优秀民营企业家。

　　华业香料“老人”、总经理徐基平，现任安庆市政协委员、潜山县政协常委，获安徽省劳模、安庆市创业明星、安庆市十大青年创业先锋。

　　证监会的IPO扶贫政策，给了华业香料更多的希望。潜山县招商引资局局长徐海洋介绍，在证监会扶贫新政出台以前，潜山县委县政府一直在鼓励企业上市，对成长性比较好，科技含量比较高的企业，县里都在给他们做工作，激励他们上市。

　　9月14日，安庆市副市长董磊到潜山县调研企业上市工作，听取了华业香料等重点上市推进企业有关情况汇报，称要加快推进已取得实质进展的企业主板、新三板上市（挂牌）进度，紧抓政策机遇，尽快取得新突破。

　　作为高新技术企业，华业香料员工中，本科及以上学历的人数只有19人，占比仅11.52%。

　　华业香料公司虽然身居县城，但已属北郊城乡接合部，周边鲜有大型商场等配套设施。

　　新京报记者向华业香料副总经理汪民富提问：公司是否因为行业特性，并不需要太多高学历员工？汪民富对此否认。

　　当记者进一步追问原因时，汪民富表示以招股书披露为准。而招股书未对缺乏高学历员工做进一步解释，也未提示是否存在风险。

　　收入水平低，或许是难吸引到人才的一个原因。潜山县扶贫办副主任方约进9月22日告诉新京报记者，目前全县贫困村有60个，占到全县三分之一。

　　根据潜山县统计局发布的《潜山县2015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年末全县城乡居民可支配收入1.41万元，在岗职工平均工资5.7万元。多位居民告诉新京报记者，在县城月入三千已属可观。

　　华业香料招股书显示，2015年末，公司签订劳动合同的在册员工总数为165人，2015年，华业香料支付给员工以及为职工支付的现金979.56万元，平均每人每年获得薪酬5.94万元，折算到每月为4947元。

　　公司董监高人员，从华业香料领取的薪酬也不算高。公司董事长华文亮2015年薪酬13.12万元、总经理徐基平为13.96万元，作为公司监事、核心技术人员的汪洋，2015年薪酬为8.46万元。

　　潜山县招商引资局局长徐海洋说，工业方面，潜山县重点抓医药大健康、安全环保、制刷及战略型新兴产业；以旅游为核心的现代服务业也是重点招商方向。

　　对于证监会“IPO扶贫”政策，徐海洋希望一些拥有实业的公司来县洽谈，而对于轻资产公司，诸如互联网、游戏、文化等对员工学历要求较高的企业，徐海洋并没有多大兴趣。在他看来，目前潜山县环境尚不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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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环保和上市，曾给前县长送礼

　　新京报记者通过中国裁判文书网梳理发现，此前，华业香料与潜山县一位官员多有利益交集。

　　2015年，潜山县前县委副书记、县长石力，因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六个月。安庆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判决书对此事做了较为详细的记载。

　　在举证环节，华业香料总经理徐基平亦有参与，其在供述中称，2010年起，每年春节期间，都会给石力拜年，送些烟酒、购物卡。卡物石力均收下。石力对徐基平所言予以确认。

　　判决书显示，徐基平称，“送烟酒、购物卡是因为石力是县长，在潜山办企业，规模比较大，现在准备上市，希望跟石力搞好关系，让石力对企业给予关照和支持。”徐基平表示，石力表态会予以关照，也确实进行了关照，特别是对其企业对外宣传方面力度很大，包括介绍相关领导到企业参观、考察，华业香料上市的前期工作也得到了石力关照和支持。

　　石力表示，华业香料是生产香料的龙头企业，但在网络上、社会上经常因为环保问题遭受非议，潜山县委县政府在舆论上对于其企业给予了支持与肯定，也通过政府平台加大对外宣传。

　　□新京报记者 徐伟 实习生 马洁瑜 安徽潜山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