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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迷人的悖论

2016年10月15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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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木吉他,吹着口琴,鲍勃·迪伦在上世纪60年代的经典形象。
专辑《自由驰骋的鲍勃·迪伦》(1963)。
专辑《鲍勃·迪伦的另一面》(1964)。

  世界累了,世界醒了,世界需要灵魂。世界的灵魂,此刻是鲍勃·迪伦。

  鲍勃·迪伦是谁?扑朔迷离。

  现在,世人对他的最新认知是什么?2016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颁奖辞是,“在伟大的美国歌曲传统中创造了新的诗歌形式。”

  从前,大家怎么说他?诗人、抗议歌手、美国的良心、60年代的代言人、民谣教父、摇滚宗师……

  从前,他怎么说自己?“我确实从来都只是我自己:一个民谣音乐家,用噙着泪水的眼睛注视灰色的烟雾,写一些在朦胧光亮中漂浮的歌谣。”

  现在,他怎么说自己?“先生女士们,让我们一起欢迎摇滚乐的桂冠诗人,60年代亚文化梦想的代言人。他在70年代化过一脸浓妆,而后在药物滥用的迷雾中销声匿迹。接着他重现人间,信了耶稣。80年代末期,他被当成过气角色一笔勾销,却又忽然改弦易辙,在90年代末开始推出他毕生最强的若干作品——先生女士们,哥伦比亚唱片公司艺人,鲍勃·迪伦!”

  一个从来“都只是我自己”的美国人鲍勃·迪伦,在音乐中吟唱诗歌。他的歌词契合了保罗·策兰赋予诗歌的使命:诗人应该穿越这个时代。

  然而,穿越了整整半个世纪,鲍勃·迪伦的灵魂去往何处?

  狂飙突进的“酒神”歌者

  1985年,电影导演斯科特·科恩采访鲍勃·迪伦时这样描述他:桂冠诗人,身穿摩托夹克的先知,神秘的游民,衣衫褴褛的拿破仑,一个犹太人,一个基督徒,无数的矛盾集合体。完全不为人所知,像一块滚石。他曾经被分析、定级、分类,钉在十字架上,定义、剖析、调查、检验、拒绝;但是从来没有被弄明白过。

  1941年5月24日,鲍勃·迪伦出生于美国明尼苏达州,原名罗伯特·艾伦·齐默曼(Robert Allen Zimmerman),祖父母是犹太裔的移民,十九世纪末从立陶宛和乌克兰移民到美国。

  少年时期的迪伦便显示出音乐天赋,10岁时自学了吉他、钢琴、口琴等乐器。高中时,他就加入了一个小型摇滚乐队。1959年,他来到明尼苏达大学继续学业。

  也是在1959年,迪伦读到杰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也读到从巴黎空运来的另一本“垮掉的一代”的著作《裸体午餐》。他说:“我完全爱上垮掉的一代、波希米亚、咆哮那群人、凯鲁亚克、金斯堡、柯索、费林格提……他们对我的影响就如同猫王对我的影响一样。”

  也许是受到某种感召,这个少年在刚满20岁时,出走了。

  电影《醉乡民谣》的片尾,男主角走出纽约著名的民谣酒馆“Gaslight”,他的背后躲藏着一个被虚化的身影,拿着口琴,抱着一把木吉他,这个身影就是鲍勃·迪伦。他刚从大学辍学,孤身一人来到纽约。他即将开始一段美国民谣的传奇。

  去纽约之前,他给自己起了“迪伦”的艺名,部分灵感据说源于威尔士酒鬼诗人迪伦·托马斯,那个将生命浓度增加到最强的疯子。

  诗意的荷尔德林说过,在贫困的年代,诗人是酒神的祭司,在黑夜中走遍大地。

  上世纪60年代是“酒神”景观的年代,也是一个精神贫困的年代。那是美国疯狂时代的开端,冷战、越战,美国已经疲乏,怀疑日复一日增长,年轻人在酒馆里歌唱或者在高速公路上狂奔,某种变化正在发生。鲍勃·迪伦赶上了这个狂飙突进的时代。

  1962年,他发行处女专辑《鲍勃·迪伦》,致敬美国最伟大的民谣音乐人之一、可以用“政治民谣”做标签的伍迪·格思里。他对迪伦的影响延续到1963年的第二张专辑《自由驰骋的鲍勃·迪伦》中,《答案在风中飘》(Blowing in The Wind)成为20世纪中下叶美国民权运动和反战运动的“圣歌”。

  1964年,《时代变了》发行,被认为是迪伦的“抗议专辑”。他的朋友艾伦·金斯堡在听到那首《暴雨将至》时号啕大哭,“薪火传承到了新的一代,从早期的波西米亚和垮掉的一代,到寻找光明和自我激励的这批年轻人。这些诗词简直就像《圣经》箴言一样,撼动人心。”《答案在风中飘》和《暴雨将至》等作品,使他迅速成为民权运动的音乐代言人。

  这些表达对核武器军备赛的担忧,以及有关贫困、种族歧视、监狱、沙文主义、战争、反思原教旨主义等内容的歌曲,迪伦只花了20个月就全部写完了。此后他对于加之于身的各种标签都感到厌倦,刻意要与60年代轰轰烈烈的反叛文化运动保持距离,他甚至用“撒谎扯淡,吵吵嚷嚷”来形容那个年代。

  他说:“我不想再为任何人写歌,不想成为什么代言人,我只想从我的内在出发来创作音乐。”1964年另一张专辑《鲍勃·迪伦的另一面》中,已经不见抗议歌曲的影子。

  我不是任何一代人的宴会司仪

  “我不是任何一代人的宴会司仪”,当人们期待迪伦能成为民权运动的旗帜时,他这样回答。他走了另一个极端——1965年的新港音乐节上,鲍勃·迪伦给民谣音乐插上了电。

  1965年美国迎来了抗议运动的高潮,迪伦却带上一把电吉他,给一个彷徨的时代诊断了病症:“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你孑然一身,你无家可归,你默默无闻,像一颗滚石。”

  这首收录在专辑《重返61号公路》里的摇滚乐,叫做《像一块滚石》,几十年后被《滚石》杂志评为500年来最佳歌曲的第一名。当时,迪伦不仅在政治上被视为脱逃的懦夫,也被视为民谣的叛徒。但对迪伦来说,这首歌不仅意味着他找到了文学和音乐间的通道,更意味着一场挣脱——从一个“抗议歌手”的躯壳逃往自己灵魂深处。

  此时,他的兴趣转移到了诗歌和小说上,因为这不受歌词长度限制。他呆在纽约的公寓里,埋首大堆书籍,陷入了疯狂的诗歌阅读中,读兰波也读布莱希特,喜欢T.S.艾略特,还曾为爱伦·坡的《钟》谱上吉他曲。“我就这样训练自己的思维,丢掉不好的习惯,并学着让自己沉静下来。我读了整本的拜伦的《唐璜》,从开始到结束都集中精神,同时还有柯勒律治的《忽必烈汗》。”

  1966年,迪伦发生了摩托车事故,这成为他彻底走入自我内心的契机。他从热闹的格林威治搬到安静的伍德斯托克,静养、戒毒、生子,家里常摊开一本《圣经》,宗教开始影响他的音乐。

  当1970年的新年钟声敲过,疲惫的美国年轻人终于意识到,火红的60年代只不过是一场梦。此时,复出的迪伦以乡村音乐新面孔示人,专辑《纳什维尔地平线》在混乱局势中用温情抚平了褶皱的人心。

  70年代末,迪伦回归基督教,和“猫王”一样摇身变成半个福音歌手,歌词中充满《圣经》的语句。当嬉皮士文化与政治风潮过去后,人们再次发现他的诗歌天赋。1996年鲍勃·迪伦正式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垮掉的一代”中最杰出的作家艾伦·金斯堡在推荐信中写道:“他的作品帮我们恢复了音乐与诗歌之间至关重要的联系。”

  迪伦的文学传统是深厚的。2000年,曾被奥登誉为“每个诗人梦寐以求的评论家”的克里斯朵夫·瑞克斯曾在迪伦演出后台问他最近读什么书,迪伦脱口而出:莎士比亚。瑞克斯后来撰写了《迪伦对原罪的先见之明》,将迪伦称为“当代美国最好的用词专家”。

  80年代至今,迪伦逐渐减少了发行唱片的数量,他全身心爱上了巡回演出,重新回到了行吟歌手的传统。回顾迪伦这十多年的唱片:《很久以前》、《爱与贼》《近代》……其间挥之不去的是老年迪伦对逝去年代的怀旧。

  后人按照自己的想象,把他塑造成了各种模样,惟独不说他是个怀旧的人,问题却是,鲍勃·迪伦比谁都喜欢怀旧。“我喜欢旧新闻,不喜欢新新闻,一个二十四小时都是新闻的世界就是地狱。”

  怀旧者鲍勃·迪伦,用巡演的方式,做回了一个吟游诗人。事实上,这才是伟大文学的源头所在——无论是西方的《荷马史诗》还是东方的《诗经》,文学最初是用来歌唱的。

  歌唱者本就是诗人,而诗人鲍勃·迪伦的灵魂,也是文学的灵魂。

  撰文/新京报记者 柏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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