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后“回归”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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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政书生
“不感兴趣的兴趣”
“我大清早起,/站在人家屋顶上哑哑的啼/人家讨嫌我,说我不吉利——/我不能呢呢喃喃讨人欢喜!/天寒风紧,无枝可栖。/我整日里飞去飞回,整日里又寒又饥。——我不能带着鞘儿,翁翁央央的替人家飞;/不能系在竹竿头,赚一把小米!”
1918年,胡适写下一首名为《老鸦》的咏物诗,借“老鸦”将择善固执的勇者形象刻画得非常传神,实则是在表达自己的心声。李敖在《播种者胡适》一文中曾引用这首诗的片段,认为:胡适在其谈政治的历程中,始终是只“好唱反调”但“确实有远见”的“乌鸦”。
胡适的言论活动相当丰富,始自主编《竞业旬报》,其与《新青年》、《每周评论》、《努力周报》、《新月》、《独立评论》、《大公报·星期论文》、《自由中国》等具有重要影响、转移一时风气的报刊均有紧密关系,是公共舆论中令人瞩目的人物。在实践中,他一直主张言论自由,从未放弃争取;在理念上,他始终强调“思想信仰的自由与言论出版的自由是社会改革和文化进步的基本条件”。
除了担任4年战时中国驻美大使以外,胡适一生很少参与实际政治。不过他对政治始终有“不感兴趣的兴趣(disinterested-interest)”,因为这是“一个知识分子对社会应有的责任”。在《人权论集》的“序”中,他曾引用明末清初学者周亮工《书影》中一则故事自述情怀——“今天正是大火的时候,我们骨头烧成灰终究是中国人,实在不忍袖手旁观。我们明知小小的翅膀上滴下的水点未必能救火,我们不过尽我们的一点微弱的力量,减少良心上的一点谴责而已。”
胡适曾将政论家分为“服从政党”、“表率政党”、“监督政党”三类。他很推崇“监督政党的政论家”,这亦是其议政之时的自我定位——“他们是‘超然’的,独立的。他们只认社会国家,不认党派;只有政见,没有党见……政党的政论总是染了色彩的居多;色彩越浓,是非越不明白。若没有一派超然的政论家做评判调解的机关,国内便只有水火的党见:不是东风压了西风,便是西风压了东风了!”
纵观胡适的言论历程中,他所呈现的形象是:一位追求“监督政党”的议政书生,虽不合时宜但信仰坚定。汤尔和曾对胡适说:“我劝你不要谈政治了罢。从前我读了你们的时评,也未尝不觉得有点道理;及至我到了政府里面去看看,原来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你们说的话,几乎没有一句话搔着痒处的。你们说的是一个世界,我们走的又另是一个世界。”对此质疑与劝谏,胡适不改初心——“我们也明知那说的和行的是两个世界,但是我们总想把这两个世界拉拢一点,事实逐渐和理论接近一点。这是舆论家的信仰,也可以说是舆论家的宗教。”
功不唐捐
涵养自由的风气
作为学者,沉浸于喜好的研究,乃是生平乐事。从胡适的藏书题记中,可以窥见他很享受纯粹的治学之乐。展品中有一本“程甲本”《红楼梦》翻刻本,胡适于1926年6月26日在扉页写道——“红楼梦的版本之学可说是我提倡出来的,我先得程乙本,始知尚有程甲本,很难得,马幼渔(马裕藻)先生藏有此本,今年他慨然送给我,我欢喜极了。”多年议政,颇耗时间精力,不免耽误治学,胡适相当清楚,但终究舍不下。究其根本,努力议政,亦是其追寻再造文明之梦的一条路径。因而,在公共言论活动中,他孜孜于追求涵养自由风气、布下新思想的种子。
这在《汪蒋通电里提起的自由》一文中有着明显体现。1934年11月27日,长期互相明争暗斗的汪精卫、蒋介石联名通电全国,电文中提出“绝不愿强为形式上之整齐划一,而限制国民思想之发展”。胡适趁机写就此文,刊于《独立评论》,提出一条犀利的建议——“领袖诸公应该早日停止一切‘统制文化’的迷梦”。他强调:在文化落后的中国,“应该努力鼓励一切聪明才智之士依他们的天才和学力创造种种方面的文化,千万不要把有限的精力误用到消极地制裁压抑上去”。其时,有人提议“凡挑动阶级斗争的感情的文学艺术都应该禁止”;许多小说和某些影片已因此被禁止或删削。胡适反讽这一“统制文化”的举措,是“无知妄人的挑剔压抑”;指出:若以此为是,那么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诗经》里“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以及孟子的“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之类的名句都应该“毁板禁止”。
在此文中,他还特别强调不应以“思想言论”入罪,让青年自由探索——“少年人应该东冲西撞,四面摸索,自己寻出他安身立命的思想。偶然跌一两跤,落到某种陷坑里去,也算不得大不幸的事。撞了壁,他可以走回头;落了坑,他可以增长见识与经验。这样自由摸索出来的思想信仰,才够得上安身立命的资格。”他还以一个俏皮的比喻形容:“最靠不住的是重重保护之下长大起来的青年人,好比从没出过绣房的千金小姐,一旦到了大世界里,见个白脸小伙子对她一笑,就失魂落魄地害起单相思来了。”显然,在他看来,风云激荡、思潮迭起的年代里,明智地“疏”胜过盲目地“堵”。
现场留言簿上写下的只言片语,逐一看去,往往耐人寻味。其中有一条留言,让人眼前一亮,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功不唐捐”。
1932年,在《赠与今年的大学毕业生》一文中,胡适写道:“一粒一粒地种,必有满仓满屋的收,这是我们今日应有的信心……佛典里有一句话:‘福不唐捐。’唐捐就是白白地丢了。我们也应该说:‘功不唐捐!’没有一点努力是会白白地丢了的。在我们看不见想不到的时候,在我们看不见的方向,你瞧!你下的种子早已生根发叶开花结果了!”功力必不唐捐,我们需要有这样的信心。本次专题展入口处,悬有胡适手书徐志摩《猛虎集》中的两句诗——“你已飞度万重的山头,去更阔大的湖海投射影子”。我想,胡适先生的再造文明之思,终能飞度万山、投影湖海。
□吴麟(学者,著有《常识与洞见:胡适言论自由思想研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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