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入行20余年来首个回顾展及新作展亮相北京民生现代美术馆,接受新京报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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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完向京,走出北京民生现代美术馆,混入拥挤的车流中,一句话突然蹦出来:“写作是纵欲”。这句话的出处,来自于陈升对美国诗人、作家布考斯基以及英国音乐创作人罗伯特·帕尔默的体悟。
之所以突然想起这句话,是因为和向京聊了一下午“欲望”。她的新作关乎欲望,她20余年来“劳模”般的投入到雕塑创作更是关乎欲望。
日前,她入行来首个回顾展及新作展正在北京民生现代美术馆展出,近5年的创作被命名为“S”,而2011年之前的系列作品则被统称为“唯不安者得安宁”。展览将持续到10月22日。
“到了这个年纪,对于好坏善恶为前提的述说东西,我已经兴趣不大了。在类似这样的社会规训下,很难去深入问题。我反而会去想,之于人,一种生的激情何在?”1968年生人的向京谈到近年来的变化如是说。
我经常觉得自己活了好几辈子
每次展览,向京总会开玩笑说:“展前焦虑,展后抑郁。”趁她焦虑不在,抑郁未来之前,和向京约在了北京民生现代美术馆里的咖啡厅。
一如她20余年来坚持做雕塑一般,向京一直用着诺基亚小手机、每天阅读报纸、晚睡早起。
在谈话中,她多次提到影片《奥兰多》。这部改编自弗吉尼亚·伍尔芙小说的电影,讲述了出生英国贵族的“奥兰多”少年时得到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的恩宠,被赐予不朽的青春,从1600年起跨越400年时空,经历的离奇故事。
“可能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生人经历的变化太大了。我经常觉得自己活了好几辈子,就像那个‘奥兰多’,一睡醒一睁眼,又是一个世界,特别有这种感觉。我又是一个漂泊的人。”
向京虽然出生在北京,但是她经历了太多次搬家,无论是从北京搬到上海,上海搬到北京,每两三年就会搬一次工作室。
“追求一种安全感,这貌似是人的一种本能。因为你害怕,害怕自己抵抗不了不可预测的东西。”她这样解释现在为何在宋庄落脚了。
在“奥兰多”身上,向京感触颇深的一点还在于都是“老灵魂”。“我常常觉得自己有颗老灵魂,有种未老先衰感。就像奥兰多一样,她永远年轻着,但是她又多么苍老啊。看着这个世界不断地翻篇,看着身边的人老去、死掉。”
创作就是要去印证活着的理由
向京承认自己“生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种子,小时候会莫名其妙地陷入到非常难过的状态”,从小学身体开始发育前后,她就怀疑活着这件事。“每个人都没有选择来到这个世界的权利,却来了。来了,你就要承受各种各样的,无论高兴的,还是不高兴的事。”在创作最初,向京就用雕塑去寻找,去证明存在的意义。“我整个的创作过程,就是要去印证活着的理由和证据。我想直到今天,我依然逃脱不了这个命题。”
早期的“镜像”系列中,向京就在对“存在”发问。2000年创作的《哈欠之后》,母亲在一个半封闭空间,女儿站在外面,抱着娃娃。向京说她对于成年母亲的身体毫无兴趣,她想要塑造的是那个内心抗拒成长、抗拒成年肉体的小女孩。
在“保持沉默”系列中,向京又通过“处女系列”、“身体系列”等子系列触及身份问题。在“处女系列”中,她所塑造的人物形象并不全是常人所理解的“处女”概念。2005年创作的《果儿II》就是一个孕育新生命的女性。在向京看来,直到孩子出生前,女人还未真正与所孕育的新生命发生社会意义上的关系,而与“处女系列”其他人一样,经历着自我确认的过程。
在“全裸”系列中,向京以单性世界的作品超越“性别”话题。灵感来自于里尔克《影象之书》第一卷中《邻人》诗句的《一百个人演奏你?还是一个人?》,一群女人围坐一圈,脚都放在大浴盆里,旁边站着一只鹈鹕。向京在试图探讨人与人之间、人与外部世界之间的关系。
这三个系列所提及的问题,“其实都是跟我自己的问题相关的。因为在我创作的初期阶段,可能对我来说更重要的就是在建构一个看世界的视角,从一个人的眼睛去获得这样一个视角。因为跟我本身有关联,我在面对所有问题的时候,都有很强烈的、鲜明的个人观点和个人态度。”
饶有兴致的是形象之下人性的隐喻
看向京以往的作品,人们总会有一个疑问:这个人物是谁?其实,向京做雕塑几乎没有模特,按照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借助相对比较真实的一个模样,去做一件作品。我一直饶有兴致的是形象之下的人性的隐喻:杂技隐喻人的社会属性,动物隐喻人的自然属性。”
“做所有动物,都是对相关人性问题的观察。我们对于动物的理解,多半带有一种自我投射。”在“这个世界会好吗?”系列里的动物,比如马、羊、大象等,都不是凶险的。但是在“S”系列里,向京一口气做了三条蛇,其中一条暴怒的红蛇,一嘴人牙。
向京怕蛇,但是又有种冲动特别想做蛇。“你去形容一种动物的属性,肯定是人自己赋予它的。比如说,神秘、阴冷,或者危险(来形容蛇)。我在做整个‘S’系列中,并没有做什么伦理判断。蛇的多义、复杂让我更有兴趣,在这次的创作里,更多的是跟能量有关的一种概念吧。”
所以这三条蛇,向京都以“行”打头命名。绿蛇叫“行舍”,意为行动的居所,寄居灵魂的躯壳。红蛇叫“行嗔”,是行走的愤怒,能量毕现。白蛇叫“行形”,是一段一段的,可以随着地形和空间无限延伸,所以也是多义、随形的。“我以前做的动物都太温厚善意了。蛇所指代的人性更难判断。”
把一个人的灵魂状态给拎出来塑形
如果说,向京以往的作品有现实性的指向,那么新作《S》则离现实更远了。一个没有双臂的女性,双眼紧闭,嘴唇微张,从侧面看,身体姿态弯曲成“S”。
向京非常不赞同人们拿她与澳大利亚超现实主义雕塑家让·穆克相提并论。穆克的雕塑以逼真、怪异、巨大著称。“我想我们是完全不同的语言。我对于表象化的世界,其实没有那么大的兴趣。把那些外皮做得多么逼真,从来不是我的任务,也从来不是我的语言。当我不停地在讲述身体,其实我是想不停地讲述这个身体之下,内部承载的那个东西。”
所以,在《S》作品里,向京不是在做某个形象,而是“把一个人的灵魂状态给拎出来塑形。我的这个作品实际上是想讲欲望,所以可以说是一个关于欲望的肖像。它写不写实,对我来说完全不重要了。整个‘S’系列,都是关于人性的隐喻。”
相较于以往作品中,向京强烈的主观色彩,“S”系列中,就看不到那个主观的向京了。难怪她奉劝那些熟悉她的观众:“如果想从我这个系列中找到视觉刺激的话,肯定是失望的。”
新系列中,有一个很“耀眼”的作品,被悬挂在空中不停转动,这件名为《妆扮》的作品,只有穿着百褶裙的一双腿,是关于虚荣心的。原本没想要旋转起来,当时为了拍照的角度而吊起来,结果意外地发现与主题“虚荣心”不谋而合。她谈起以前展览开幕,人很多的时候,她会很高兴看到朋友们都来了,又心生一种迷惑,觉得那一切太虚无、太浮华。不过,此刻的她“很享受这些虚荣心的满足”。
“在我看来,我们对于权力的欲望、我们无限行动的能量,我们的虚荣心,包括我们的欲望、我们的情欲,难道不都是能燃起我们一种生的渴望、生的激情吗?”
很多人也能从艺术当中得到很好的治愈
在新作里,向京还做了一件与“欲望”相悖的作品,一男一女一黑狗构成了《善待我们的忧郁,它是一只忠实的大狗》家庭感的关系。“心中的抑郁就像只黑狗,一有机会就咬住我不放”,这是丘吉尔的名言,因此,“黑狗”也是抑郁的代名词。
“抑郁和欲望如同一个事情的正反面。一个上升,一个就会下降。我们常常会在这两者当中挣扎,而且多半我们都知道抑郁不太好,会小心地去抑制它、隐藏它。”
向京从不回避生命中的灰色地带,她承认这么多年来每天苦行僧似的创作,对她来说是一种排毒,让她释放掉了身上的负能量。“人性中有太多的黑暗面,我们时时刻刻都可能陷入到那些黑洞里。我们是无法预测的。创作对我来说,是生的激情。我一个如此没有物欲的人,创作能带给我快乐,或者说快感,其实那就是一种激情。当我在想问题的时候,在结构一件作品的时候,那种激情,其实就是之于一个女孩子去买东西、去吃好吃的,是差不多的。”
在自我排毒的同时,她也表示“很多人也能从艺术当中得到很好的治愈。”
暂别雕塑?
在展览开幕几个月前,向京就曾对新京报记者谈起打算跟陪伴她20多年的雕塑暂别。再度谈起这个话题时,向京说:“当时在做这个展览之前,确实对能否持续在雕塑这种有限的媒介里再做出点什么新的可能性感到茫然。很多时候,那更是自我的局限。”
在她看来,雕塑这种古老的媒介是有局限性的,尤其又是具象雕塑,如果呼应现实,那远远没有影像、摄影直接。“即便你手头功夫再好,你去做一个特别传神的肖像,跟古典主义的那些作品,也无法媲美。比起影像、摄影,你没有可能表现一个人物更细腻、更生动。”
如果不做雕塑,向京会做什么呢?她表示很多媒介是她感兴趣的,但并不是所有的兴趣都有条件去做,希望未来带给她是一个未知的东西。当然,可以看得出,她已经在做一些对她来说比雕塑更“有趣的”尝试。
在这次展览中,向京小试牛刀,交出了她的第一部影像作品。影片中,向京还是执着于捕捉“身体”:碰撞、挤压。
身体依然是个无法回避的载体,而且是放置在我们生活的城市这样一个巨大机器里。人和人的关系、人和外部环境的关系,在这部实验短片里,都被压缩成碎片,声音和画面的闪动挤压,构成对这些关系的显性的隐喻。
向京会否真正告别雕塑,也许得等展览结束后,才能有答案吧。“偃旗息鼓、舞台灯灭,以我对自己的熟悉程度,我会理性一点、冷却一点。那个时候,如果我觉得还可以找到工作的动力,也许我会继续做。不行的话,我也不强迫一定要做。以我此刻对于生命的看法来说,其实我再做不做都无所谓了。做也罢,不做也罢。不是吗?”
C04-C05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何建为
所有图片由向京工作室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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