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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质冷文兵:船长被海盗枪击喉咙死亡

被索马里海盗劫走近5年终回国;曾试图逃跑被抓,头上留下长疤

2016年10月27日 星期四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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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5日5时多,9名遭索马里海盗绑架后获救的中国同胞安全抵达广州白云国际机场。新华社发
10月26日,四川中江县合兴乡劲松村,27岁的冷文兵被索马里海盗劫走4年多后,回到故乡。新京报记者 刘子珩 摄
昨日是冷文兵父亲的生日,前一天到家的冷文兵赶上给父亲祝寿。新京报记者 刘子珩 摄

  冷文兵离开故土快十年,等到他回来的时候,他的邻居调侃他,高了,但是也黑了。

  2006年,四川中江县17岁的冷文兵选择做海员挣钱,他没有想到,此去再回来就是十年后。

  2012年3月26日,塞舌尔以南海域,阿曼籍台湾渔船Naham3号被索马里海盗劫持,船上包括11名大陆船员在内,共29名船员。冷文兵就是其中一员。

  2016年10月22日这些船员获释,包括10名中国大陆船员在内的26名人质将先被带往肯尼亚安全区域,再乘联合国飞机转往广州。

  10月25日中午,冷文兵回到了阔别十年的家中。

  他的头上留下了一道长疤,那是他试图逃跑后被抓到时留下的,“海盗留的纪念章”,他向村里人开玩笑道。

  但再具体的过程,那些被恐惧、绝望覆盖的近五年经历,他很少对村里人提及,“我以后过得踏实一点,脚踏实地的做人就可以了。”

  被劫

  他们手上拿着AK47,子弹在船上打的到处都是

  新京报:海盗是怎么出现的?

  冷文兵:那天是我开船,捕了近5吨鱼,是个很不错的收获。夜里一点左右,我起完钩,把账本交给船长,我就下去休息。我到房间的时候,正准备看一会儿电视就睡觉,室友宋江星进来跟我讲,外面有海盗。当时我不相信,觉得不太可能。然后就听到“啪啪啪”的声音,刚开始还以为外面的船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跑到船后面的时候,确实是听到打枪声,子弹打到船的铁板上面。

  新京报:你做了什么?

  冷文兵:当时我叫人把船后面所有的灯全部关掉,前面的灯是船长叫船员关的。海盗坐的是那种玻璃纤维的快艇,那天天气比较平静,风浪不大。风浪大的话就好了,海盗就追不上我们了。

  新京报:以前有没有预演过,碰到海盗怎么办?

  冷文兵:谁能想到会碰到海盗。那次也不是在索马里海域,我们是在公海,距离索马里七八百海里呢。

  新京报:那你们看到有海盗,有防守的准备吗?

  冷文兵:他们打枪,我们没枪,只准备了刀。但是没有人敢干防守的事情。我们看到他们上船,就躲了起来,躲在房间或驾驶室里。

  新京报:他们怎么上船的?

  冷文兵:他们用一个铁梯子,前段带钩子,扒到我们船上就上来了。他们共两艘船,每艘五六个人,一开始只上来了四个海盗。

  新京报:当时你在哪里?

  冷文兵:我和室友宋江星躲在船舱的房间里。房间的门反锁着,我手上拿着30多厘米长的杀鱼刀。但木头做的门被海盗用锤子砸开,他们用枪对着我们。我没有办法,就把刀扔了。他们比划着叫我们出去。

  新京报:海盗什么样子?

  冷文兵:他们穿着短裤短袖,脏脏的,人很瘦,比我们高,手上拿着AK47,随时放枪,子弹在船上打的到处都是。

  新京报:你出去后看到了什么?

  冷文兵:我的房间离驾驶台比较近,他们最先去的就是我的房间。我们上去后,慢慢大家都出来了,没有人反抗。

  新京报:一个人都没有反抗吗?

  冷文兵:只有台湾籍的船长钟徽德想用凳子砸海盗,但还没砸到就被枪打中喉咙。他中枪后自己跑到机舱躲起来。后来海盗把他找出来时他已经死了,尸体一直放在急冻室里面冷冻,也没有扔掉。

  新京报:你们还有人受伤吗?

  冷文兵:有,都是被海盗打的,用枪托戳。

  逃跑

  船后面绑一条快艇,晚上趁海盗不注意跳了下去

  新京报:随后你们怎么被带走的?

  冷文兵:他们让大车(职务)将船开向索马里,开了四五十个小时才到岸。大车李波海是舟山人。我们在甲板上,对方上了很多人,几个人用枪对着我们,其他人把我们的手机、钱包、电子产品、衣服、首饰都拿走了。

  新京报:整个参与绑架的有多少海盗?

  冷文兵:刚开始有十几个吧,到后面接触的比较多,差不多有五六十个。

  新京报:海盗和你们怎么交流?

  冷文兵:船上有一个菲律宾人,他会英语也会汉语。

  新京报:上岸后是什么样的?

  冷文兵:岸上是一片沙漠,里面有村庄,当地话叫“好比由”。因为是晚上,又有点远,具体的看不清。

  新京报:你们被关到哪里?

  冷文兵:靠岸后,我们先是在船上住了一年多,后来因为我逃跑,海盗陆续把人转移到岸上看管。

  新京报:你当时怎么逃跑?

  冷文兵:船后面绑一条快艇,我晚上趁海盗不注意跳下去。

  新京报:你一个人吗?

  冷文兵:当时是晚上十一二点钟,我趁他们不注意,找了个死角一个人跳下去的。

  新京报:然后上了小船?

  冷文兵:没有。小船和大船之间有一条绳子,我把绳子弄断,小船就漂走了。我只好在海里游泳去追,但没追上。

  新京报:在海里游了多久?

  冷文兵:我游了一个多小时,游不动了,就上岸了。

  新京报:上岸后你去了哪?

  冷文兵:我在岛上走了十多个小时,后来遇到了当地一家放羊的人。我去讨水喝,他就拿出了枪,然后打电话给海盗,我又被抓回去了。

  新京报:这家人拿的什么枪?

  冷文兵:是AK。

  新京报:你被海盗带回去挨打了吗?

  冷文兵:挨打是必须的。

  死亡

  王钊死在圣诞节下午,从生病到去世不过25个小时

  新京报:当时船员们还在船上吗?

  冷文兵:我被带回去的时候,就被带进树林子。随后我们船上的人,也被送了一半到树林里。

  新京报:你们在岸上怎么住的?

  冷文兵:被关在树林里的,七八个人一起。几棵树间搭着一块塑料布,避雨都不能,下雨就漏水。

  新京报:你们当中去世的人是怎么回事?

  冷文兵:第一个死的就是船长钟徽德,第二个死的是我们的一个同胞,河南人,叫王钊(音),第三个死的人是印尼的船员。

  新京报:王钊是怎么死的?

  冷文兵:生病。先是脖子肿,后来手脚都肿了。从后边看,他的脖子很粗。再后来就不断昏厥,有次倒在地上,就再也没爬起来。

  新京报:他从生病到去世多长时间?

  冷文兵:25个小时。他死在圣诞节的下午。他是头天晚上生病的,第二天差不多下午一两点钟就去世了。那个时候还是在船上。

  新京报:他的尸体怎么处理的?

  冷文兵:跟船长一样,放在船上的急冻室。

  新京报:第三个人怎么去世的?

  冷文兵:也是跟王钊同样的病。

  新京报:他们生病,海盗会管吗?

  冷文兵:刚开始我们跟海盗讲有人生病。他们觉得我们在耍花样,当有人倒了,他们才打电话要人送药来。但药还没来,人就死了。第二次,印尼人也是那种病症,下午把药送过来,他已经吃不下了。从他倒下去到去世,也不超过24小时。

  回国

  回国的11个小时没睡着,一直在看一部叫战狼的片子

  新京报:这些年你们一直都在同一个地方?

  冷文兵:海盗们也怕别的海盗或恐怖分子来抢人。我们被换了好多个地方。

  新京报:多久会换一个地方?

  冷文兵:长的五六个月,短的有几天。

  新京报:你知道有人在试图营救你们吗?

  冷文兵:知道,还有慈善机构在帮忙运作这个事。

  新京报:你们怎么知道的?

  冷文兵:那边有个红十字会,我们跟他们联系的。

  新京报:是你们主动联系吗?

  冷文兵:是不是老板联系的我不知道,后来红十字会要求海盗让我们跟他们联系。

  新京报:你们联系后有什么说法?

  冷文兵:他们让我们不要冲动,尽量稳定,不要干傻事。

  新京报:类似你逃跑的事吗?

  冷文兵:是傻事,很傻的事情。

  新京报:为何,怎么说?

  冷文兵:他们没有用枪打我,已经很幸运了。

  新京报:知道有人在营救你们,你们有什么反应?

  冷文兵:我是(释放)前一天才知道这个消息。

  新京报:回国的11个小时睡着了吗?

  冷文兵:没有,一直在看电视,有一个叫战狼的电视,保家卫国的片子,很好看。

  回忆

  以前以为海是能看到对岸的,但船漂在海里就像是一片叶子

  新京报:你为何要做海员?

  冷文兵:我们这里电视台打很多广告,招海员的公司很多。我们的老乡出去跑船的也多。我17岁出去跑船,就是想挣钱,当时工资一个月200美元。

  新京报:你怎么上的这个台湾的渔船?

  冷文兵:通过中介公司联系的。

  新京报:需要培训吗?

  冷文兵:我们出去跑船要求也很严格。最主要是体检,体能训练一个月。体能测试是在镇上的学校里面培训的。我的运动量还可以,能吃得消。技能培训收玻璃丝,就是钓鱼线。合格后,再去成都的医院做出国体检。公司在江苏给我们办下船员证,但没有受过语言的培训。

  新京报:你们在船上的经历是什么?

  冷文兵:我在2006年过年前军训完,等到第二年四月份走的。第一次是到斐济岛。我先从中江到成都,再到广州,再转深圳,过境到香港,到日本,然后到的斐济岛。

  新京报:在斐济岛上的船?

  冷文兵:是的。我当时上的船,外表看起来挺新的,刚翻新过,白色的,吨位400吨。但实际上那是一条旧船,跑船差不多一年后,看到船上的资料,才知道那是一条日本报废的船。

  新京报:第一次上船的时候,船上多少人?

  冷文兵:大概二十八九个。各地的都有,有菲律宾、印度尼西亚、越南、柬埔寨、中国台湾的船员。

  新京报:开始上船怎么适应过来的?

  冷文兵:刚开始会晕船,但我的体格还算可以,也不太严重。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大海,有一点不相信,海水有那么宽。我以前估计海也是能看到对岸的,但船漂在海里面就像是一片叶子一样。海水的颜色也会变,随着时间不同,有时是蓝色,有时是黑色。

  新京报:第一次挣多少钱?

  冷文兵:我们的钱全部压在公司,三年到期了才能全部结算,三年一共四万九。

  新京报:挣这么少,为何还继续干?

  冷文兵:后来我又和船长谈过工资,后期给涨了五六百美元。刚开始做新船员什么活都不会做。一般来说,不是很懒,一年就可以很熟练了。

  新京报:第一次在哪儿捕鱼?

  冷文兵:太平洋,后来到了印度洋。最短一两个月进港,最长在海上待了28个月。船上有冷冻的食物,吃不成问题,也有造水机。第一次上船结束是在毛里求斯。

  新京报:你在船上做什么工作?

  冷文兵:一开始是收玻璃丝,后面有杀过鱼,开过扬升机,到后期开船,下鱼钩。

  新京报:出港多久才能捕到鱼?

  冷文兵:差不多要开20多天,捕大目鱼。一天有可能捕半吨到好几吨不等。一天工作十五六个小时。下雨天穿雨衣作业,高纬度天冷也还要作业。

  新京报:这次回到家什么感受?

  冷文兵:回到家,很轻松,很自在,很自由,这次回来的感觉跟原来回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这一辈子,这个经历我从来没有过的,之后也不会有了。

  新京报:以后有什么打算?

  冷文兵:以后过得踏实一点,脚踏实地做人就可以了,也没有什么希望或者要求。我在索马里那个地方想得比较透彻,人不需要太有钱,也不需要有个很好的生活,只要有吃有穿就可以了。

  □新京报记者 刘子珩 四川中江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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