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黑镜3》，你给它打分了吗？

　　【以剧为鉴】

　　在整个《黑镜》系列中，创作者没有一刻停止过对技术本身的反思，但比反思技术本身更重要的是，不止步于对技术的批判。遗憾的是，对于《黑镜》的批判能力及其有效性恐怕并不能抱有太过乐观的态度。《黑镜》预设的核心受众正是其在剧情中反讽的中产阶级群体，而如果不触及当下科技和媒体逻辑的批评，所有关于技术本身看似深刻的反思不过成为中产阶级打造“清醒”幻象的消遣之作。看完剧关掉视频，很多人第一件事或许正是拿起手机在社交媒体上给《黑镜》打个分。

　　真正规制大众的是操纵技术的权力

　　这几年原本小众的英剧日益走向大众，很大程度上归结于《黑镜》和《神探夏洛克》这两部现象级剧集的播出。如果说《神探夏洛克》还借力了英国传统文学，其指向是回溯的。那么《黑镜》在内容上则以未来的视角，为我们打造了无比硬实的科幻恐怖世界。其独特的批判性视角使得我们从这面碎裂的黑色之镜中窥探，科技和媒介将带给我们扭曲恐怖的日常生活。

　　《黑镜》第三季回归，成了这两天社交媒体里的热门，不同于前两季全面好评，由Netflix接手后的《黑镜》尽管总体评价依然是“神剧”级别，但显然抱有极大期待的观众认为这一季总体并未达到惊艳之程度。这与这部剧集本身自我设定的高起点有关，但更为关键的恐怕是，这部“打脸中产”的英剧的受众群体恰恰是中产阶级，《黑镜》究竟打算“狠”到什么程度才能不触怒观众，恐怕是比讲述一个精彩故事更复杂的事情。

　　在如今这个泛娱乐化环境中，当大多数影视内容早已将现代社会中，线性发展的时代逻辑作为不必讨论的前提，《黑镜》的特别之处恰恰在于讨论这个看上去毫无缺陷令人兴奋的前提，它选择了往前走几步，再回过头来看看的视角。在前两季的观摩体验中，《黑镜》将这个世纪中全球最引以为傲的科技与媒介的另一面展现在我们面前。在剧集中那些看上去过不了多久就能实现，甚至已经实现的科技媒介环境中，人类是如此的愚蠢和无助。我们终于发现，随着科技发展生活并不一定越来越美好，技术从来不曾许诺一个解决所有问题的完美世界，而真正规制普罗大众日常生活一举一动的，则是将技术带到世间并使之渗入社会运转的权力。

　　蛰伏在技术背后的权力，正如第三季第二集中的植入我们头脑中的芯片一样，涂抹吞噬人类最初的记忆，从而我们构建出一个无比真实的虚拟空间。

　　没有“科幻感”是因为逻辑符合现实

　　非常有意思的是，尽管《黑镜》是一部充满科幻气息的剧集，但很少有真正关于其中技术使用方法和原理的讨论，因为我们发现，不需要任何解释就能完全理解主人公使用的那些酷炫的科技产品，并且深谙其使用规则。这也是《黑镜》很少被突出其“科幻性”的原因所在，其所展现的所有逻辑丝毫没有经过想象的处理，在我们无比熟悉的逻辑之下，这样荒诞阴郁的剧情更接近于现实主义。

　　以第三季第一集为例，女主角生活在一个依靠评分系统建构其社会阶级的世界之中，这同我们当下对于各类物品、商家、影视音乐等等的评分系统完全一致，一个由看似民主平等的评分体系在今天决定了许多物的命运。那么，往前推一小步，如果这套评分逻辑用之于人呢？我们毛骨悚然地发现，一个手机评分体系完全可以操控行动，人之为人的主体性岌岌可危。

　　在资本逻辑主导下的社会权力结构日益固化的世界里，所谓的评分体系，不断加剧了社会阶级的固化和权力的绝对性。这一在反思科技和媒体背后的主题或许才是其最深刻的政治意义所在。在商业体系构建的“完美世界”之中，对人的权利、阶层流动的可能性的探讨，却最契合当下去政治化的政治。

　　透过黑镜，我们无比沮丧地发现，在大众媒介为新技术的到来一再欢呼之际，技术本身消解了人本主义的重要性，堂而皇之地重构我们的生活。我们隔空和自己潜意识的恐惧作战，却被自己所创造的技术取消了存在的合法性。这并非科幻，人类步入大工业时代之初，工人被机器驱逐出工厂早已是一次先兆，数据日益资本化的当下，我们即将或正面临的是虚拟代码所取代现实世界。

　　通过技术探讨阶层流动的可能性

　　有负面评价认为，走到第三季的《黑镜》依然囿于对技术本身的讨论，且由Netflix接手后，美剧气息冲淡了原本的政治性。尽管不得不承认在新一季的剧情中确实有美剧痕迹的出现，比如第三季第一集中一改英剧犀利阴暗深色系镜头的画风，以光鲜亮丽的镜头营造出中产阶级梦想的美好人生，确实是对美剧手法的一次嫁接利用，但认为讨论科技媒介不涉及政治，未免想得太简单。

　　在整个《黑镜》系列中，创作者没有一刻停止过对技术本身的反思，但比反思技术本身更重要的是，不止步于对技术的批判。如果不是我一厢情愿地过度解读，我们可以发现，至少在第三季第一集中《黑镜》纳入了社会阶级视角开始讨论当下，这也是这一集最为精彩深刻之处。

　　在这一集中，女主角为了评分到4.5才能有资格入住的高阶社区公寓，不惜一切企图获得来自“上流社会”的评分。这看似在讨论荒谬的社交媒介工具的剧情，其充满现实指向性令人倍感熟悉。我们或许从未用一个手机软件来给周围人打过分，但当下衡量一个人的能力如何、成功与否，与剧情中的逻辑完全一致。一个人的财富、容貌、在社交网络展现的生活幸福程度，成为今天人们划分自己所属群体的最优先标准。

　　遗憾的是，如果看完整个第三季，会发现对于《黑镜》的批判能力及其有效性恐怕并不能抱有太过乐观的态度。《黑镜》预设的核心受众正是其在剧情中反讽的中产阶级群体，而如果不触及当下科技和媒体逻辑的批评，所有关于技术本身看似深刻的反思不过成为中产阶级打造“清醒”幻象的消遣之作。看完剧关掉视频，很多人第一件事或许正是拿起手机在社交媒体上给《黑镜》打个分。

　　□纪如泽（传播学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