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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的相遇,没有天涯海角

2016年11月19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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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托马斯·潘恩、亚当·斯密、托马斯·杰斐逊。
新京报插画/孙嘉潞
波士顿倾茶事件。
19世纪英国东印度公司。

  大西洋的两岸是欧洲和北美洲。从十五世纪的航海运动以来,海平面上就扬起了繁忙的船帆,络绎不绝而不分昼夜,但1773年,状况出现了一些变化。

  这一年,是英法等国“七年战争”结束的第十年,英国因战争耗费的亏空仍未得到填补,决定推行《救济东印度公司条例》——给予东印度公司到北美殖民地销售积压茶叶的专利权,免缴进口关税,禁止北美殖民地贩卖“私茶”,目的是填充国库。但12月16日,波士顿的示威者乔装成印第安人潜入商船,将东印度公司一整船茶叶倾入波士顿湾,史称“波士顿倾茶事件”。帝国和北美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张。

  而就在这一年,潘恩(Thomas Paine)在英国从事的船员、教师和店主等工作彻底失败了,决定次年前往彼岸的北美;斯密(Adam Smith)大致完成了《国富论》的草稿,动身前往伦敦处理出版事务;杰斐逊(Thomas Jefferson)前去参加成立弗吉尼亚通讯委员会,将进行更持续的反英斗争。

  1773年,三位十八世纪末的思想家就这样不约而同动身了,昭示着风起云涌却闪耀的1776年的到来。

  潘恩将“社会”从“政府”中区别开来的《常识》在1月面世;斯密将“市场”从“政府”中脱离开来的《国富论》在3月出版;杰斐逊起草的《独立宣言》在7月签署公布。这是1776年,潘恩和斯密以简约却严谨的思想,撼动了欧洲千百年来的“国家”和“政府”概念,共同为杰斐逊的起草、美利坚合众国的诞生,铺平了厚实的道路。美国独立后的制度架构,深受潘恩和斯密的影响,而两者的社会和经济思想,在现实中也落地了。

  那些触及人的基本状况的思想,即便相隔一片海洋、一个国度或一个洲,也能相遇:它们的征途上没有天涯海角。1776年,三个文本带着它们的进步和不足,在大西洋两岸点燃了以自由和民主为姿态的现代文明。

  撰文/新京报记者 罗东

  为了好的生活而相遇

  “波士顿倾茶事件”次年,1774年3月,英国议会通过了四项“强制法令”,以规定英军可强行进驻殖民地民宅搜查,同时封闭波士顿港。这些法令激起了北美人民的反抗,导致第一届大陆会议的召开,他们拟下向英国王室的请愿书,希望撤销法令。

  但请愿不被接受,形势不得不走向更为严峻的方向。英国决定增派兵力,以武装镇压北美殖民地的抵抗;1775年4月19日,最终发生了史上的“莱克星顿的枪声”,被誉是北美独立战争打响了第一枪。

  大洋彼岸,仍在伦敦处理出版事务的斯密,此时以“经济正义”的名义,盼望敲醒逆历史潮流而行的英国,能和平解决北美殖民地事务,从中抽身而继续文明的进程。斯密的经济正义认为,土地、资本和劳动是人的基本权利,但帝国却正在侵害北美人民的这些权利。“波士顿倾茶事件”中的东印度公司,更被斯密批判是权力和资本的联合垄断,同帝国历年来的政策和法令一样,与最能推动“财富”增长的自由市场经济背道而驰。事实上,英国在1773年以来投入军事的巨大消耗,已抵不上殖民地贸易收入。

  然而,直到1776年,英国政府的态度并未改变;北美殖民地却悄悄兴起了一场联合动员的行动,如果顺利,将可能改变那些仍持“请愿”或“和解”的人民。

  行动的执笔者是潘恩。这年的1月,潘恩出版的《常识》,以慷慨激昂而严谨缜密的文字,向大众宣布了“社会”和“政府”的实质和关系:“社会是由我们的欲望所产生的,政府是由我们的邪恶所产生的。”社会是自然而然诞生的,而政府的形成是社会成员的民意授权,目的是维护自由和安全。如果违背了这一原则,社会成员具有反抗的自然权利。潘恩列举英国政府的诸多“罪状”,讨伐它已不具备合法性。潘恩呼吁北美的人民联合起来,同宗主国决裂,建立自己的国家,而美国的全称“美利坚合众国”最早便由他提出。

  《常识》共卖出了五十多万册。那时的北美英属殖民地,人口加在一起,即便包括不识字的,也不过二三百万人。这样的销量,以强劲的方式改变了人民的态度。而时隔两个月,斯密的《国富论》也面世了,时机的选择,是为了吸引上下议院的注意,使议员们支持和平解决冲突的立场。

  潘恩和斯密思想的相遇,在7月4日,等来了杰斐逊起草的《独立宣言》在第二届大陆会议上的签署。杰斐逊的文笔“妙笔生花”,经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等人修改的这一文本,宣言“人人生而平等”,被赋予了生存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文本深受潘恩和欧洲启蒙运动的影响,同《常识》一样,指出政府的合法性是被统治者同意授予,如果他们的权利被破坏了,便有权予以更换或废除;同《国富论》一样,指出了贸易权利和经济正义,而据史料推测,润笔人富兰克林在1775年离开伦敦前,经常和斯密在一起探讨经济和北美问题。不管怎样,为了人的权利和生活尊严,三个文本隔岸相遇了,在1776年以来,它们传遍且影响了世界。

  中国遇见了1776

  经历此后七年的战斗,1783年,美国获取了胜利。独立后的它,政治架构深受《常识》和《独立宣言》的影响,经济发展在《国富论》自由市场经济模式的启示下,实现了高速增长。三个文本和美国文明一起,漂洋过海影响着法国在内的世界进程。1776年,便以这样的姿态被记录为史。

  然而,近代中国遇见1776年的它们,却是二十世纪的事了。1901年,《国民报》以《美国独立之檄文》为名翻译并刊登《独立宣言》;1902年,严复以《原富》为名翻译并出版《国富论》。潘恩的《常识》则来得迟了些,以我们现在所能查询到的资料看,最早可查的是以特华霍·法斯脱的《公民潘恩》进入中国知识界。这是本传记,介绍了潘恩的政治思想及其在法国大革命的活动。完整的《常识》是马清槐在1959年翻译的版本(商务印书馆出版),再版至今。

  晚清政局大变动,面临现代文明的冲击而被迫以“学生”的身份降低姿态。那时的思想家们很清楚,单就上下五千年的文明,拯救不了危机关头的近代中国,即使是传统主义的学衡学派和严复自己,也同样在学习西洋的工业和政治文明。

  如果往回看,1776年的中国处于什么样的状况?

  这一年是中国农历的丙申年,清朝乾隆四十一年。乾隆平定了大小金川叛乱,而封建中央的政治集权也走向了巅峰。皇权至上,控制着朝廷和地方官员的奖惩大权,依靠官员们组成的官僚机构控制着全国的秩序,但同时又以“粘杆处”等特务机构警惕并监控他们。

  工业处于萌芽,但不太可能突破的状态。斯密在《国富论》中描述中国很富足,但敏锐地指出“长期处在静止状态,其财富在多年前就已达到该国法律制度允许的最高限度。”在他看来,那时中国的法律只保护极少数人的财产安全:“富人和大资本家很大程度上享有安全,而穷人和小资本家不但不能安全,而且随时都可能被低级别的官僚借口执法而被强加掠夺。”结果是经济水平只能维持现状甚至倒退。

  等斯密的《国富论》被翻译到中国,晚清的经济和政商关系已暗合了他做的判断。1776年的现代文明,百年后才被晚清时的中国看见。

  又经历一个百年,1776年的三个文本到今年已面世240周年了。在图书市场,他们(除了《独立宣言》)由学术译本,变成大众读物,以“经典读本”等名义进入市场;而学术研究,在论文数量上,以“文革”结束的次年1979年,市场经济制度建立的次年1993年,以及2001年为分水岭飞跃,从年度个位数到双位数,乃至成千上万。尽管这时期伴随着高等教育扩招而带来的论文总体数量,但三个文本变得耳熟能详却是一个事实。

  尽管很难说三个文本是完美的,《常识》和《国富论》把“社会”和“市场”从“政府”(或更广泛的国家机构)中区分出来,但没有把“社会”从“市场”中脱离出,而看不到后者以资本的力量侵蚀前者的可能,而这种区分却已是十九世纪的事了;《独立宣言》因战时需要删掉了杰斐逊质疑的“奴隶制度”问题。但1776年,他们以突破陈旧秩序的勇气,以人的生存和尊严为关切,共同点燃了现代文明的光,所奠定的人类文明主流形式直到现在仍吸引着世界上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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