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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高兆明 好的道德,离不开制度正义

2016年11月26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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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兆明
1954年生。哲学博士。曾进过工厂、插过队、做过医生,现在是南京师范大学特聘教授,也是江苏省重点学科“伦理学”学科负责人。
《道德失范研究
基于制度正义视角》
作者:高兆明
版本:商务印书馆
2016年6月
《何为良好生活:行之于途而应于心》
作者:陈嘉映
版本:上海文艺出版社
2015年5月
“我该怎样生活”是贯穿人的一生的问题。
《追寻美德:道德理论研究》
作者:(美)阿拉斯戴尔·麦金太尔
译者:宋继杰
版本:译林出版社2011年5月
它对美德生活的强调,复兴了传统主义与共同体主义的理想。

  年底了,各地相继要评选出“道德模范”,目的是以“树典型”和“宣传模范事迹”的行政方式改变道德的状况。但长期以来,道德状况却并未因行政的奖励和宣传而变得更好,不管是轰动一时的“小月月事件”,还是拒绝扶起绊倒的老人,道德秩序的失范时刻在拷问我们的道德状况。

  问题出在哪里?直到今天,人们对道德失范状况的认识基本是在两个方向上展开,一是拷问个人的道德修养和品性的不足,二是拷问整个社会文化信仰的缺失。

  然而,在二十年前,学者高兆明选择了不同的路径,更愿意触及那些隐藏在道德背后的制度和环境状况。他现在执教于南京师范大学,所撰的《道德失范研究》是最早从制度及其正义的角度切入道德研究的作品,今年6月,在商务印书馆“中华当代学术著作辑要”文库下重版。在他看来,道德行为深受日常生活中所能感受的正义状况的影响,如果缺乏制度正义,即公平、平等规则和奖惩分明的制度化标准,社会成员便不能平等地感受到尊严、尊重和自尊,道德失范由此涌现。

  到制度中寻求道德状况因果

  应该说,道德的失范在任何一个时期都存在,绝对完美的道德秩序从未抵达过世俗的生活世界,而在社会变迁或转型的时期,道德的失范或来得更为猛烈,比如十九世纪的欧洲。工业革命刚落地,经济和社会秩序面临巨大的转变,旧有的道德失去了约束力,却又不能立即抵达新的道德世界。新旧更替的过程,是一段道德乃至整个社会秩序失范的艰难历史。

  这种局面,还催生了关注秩序重建的社会学的诞生,也成就了孔德和涂尔干等法国思想家。他们毕生致力于社会秩序的重建。在他们的关切中,除了孔德晚年转向了面向个人的神教,都是在寻求一种制度的和文化的反思与拯救,而制度正是指那些在法律和社会文化中规范化的行事方式。

  而在中国,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所触发的社会转型持续至今。集体主义至上的道德退却,但新的以尊重人的尊严、平等和自由为基调的道德秩序仍未建立,道德的失范不时涌现出来。

  高兆明以此为他思考的背景,从古希腊文明一路追问下来。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在探究如何培养好公民时主张,在好城邦中过好生活,做好公民。黑格尔揭示人的品格是人的第二天性,人的第二天性系后天伦理共同体生活的结果。他在被问及如何培育孩子的好品格时借用古希腊人的话说:在有好的法律国家中生活。马克思不仅揭示人的社会性本质,还明确要建立一个“合乎人性”的环境,所谓“自由人联合体”就是他心目中的合乎人性的环境。如果没有一个好的环境,道德状况的美好只能是一种空想。沿着这一基本认识,高兆明以他的研究方式诊断了那些关于道德失范的认识和困惑。

  ■ 对话

  道德“滑坡”不是市场经济带来的

  新京报:你在书中从社会转型的视角研究道德失范,是否意味着转型前的道德状况就好,而是在近四十年来才“滑坡”的?

  高兆明:虽然我从转型的角度来看社会道德失范现象,但这绝不意味着就认定改革开放前的道德状况就是好的健康的。相反,这里有一个基本判断,改革开放前的道德存在严重问题,那时的人性是被扭曲的。

  时下,一些人面对社会严重道德失范现象,于是就怀旧,以为改革开放以前乃至“文革”以前的社会道德是好的、清明的。对这种现象应当警惕。我们经历过那个时代。总体上说,那时的人情感朴素,人与人之间关系比较简单,没有现在这样多的功利性,但是,人性是被扭曲的。朴素、简单的另一面是生命、亲情、友情、爱情等一切人间珍贵的东西都可以被轻易蹂躏。

  新京报:持道德“滑坡”是转型后才出现的观点,很大程度上是将此归因于市场经济。市场经济造成了拜金主义,致使个人为了私利享受不顾伦理道德;市场经济产生了个人主义,只顾自己而不管他人或集体利益。在你看来,事实是这样吗?

  高兆明:尽管社会道德状态与市场经济实践有关,但不能将社会普遍道德失范现象归罪于市场经济。

  第一,这不合乎历史。在市场经济建立以前的几千年历史上,也有道德败坏、拜金主义、极端自私自利。建立起市场经济的社会,未必是道德风尚败坏的社会。

  第二,市场经济本身是否就没有积极的人文价值?这需要追问。黑格尔、斯密、马克思等思想大家对市场经济人文精神的分析很充分,都有自己基本的看法,对市场经济的人文价值并没有取绝对否定的态度,相反,还在相当程度上给予积极肯定。主体、主体性精神、权利、契约、规则、法治、合作等精神,是市场经济建设对社会人文价值精神的积极贡献。

  第三,市场经济本身作为一种社会配置资源方式,无所谓好和坏,但它是否健全、法制化和规范化,就有一个好坏的问题。如果资本与权力交融一体,如果资本本身缺少有效的规范与约束,就是坏的市场经济。在坏的市场经济中,人们不需要诚实守信、不需要通过利他而利己、不需要契约精神。只有坏的市场经济才败坏社会风气。坏的市场经济,这才是现时需要特别警惕的问题。

  制度正义是现代化的方向

  新京报:制度的正义一定是各种要素统一作用的结果。但如果从人的角度谈这个问题,公平与正义要实现,在你看来最值得关切的什么?

  高兆明:如果从主体、主观的角度来认识问题,也有诸多方面。我简单点从社会分层的侧面来说。一个社会可以分为大众和精英。社会的文明进步,两者都有要求,如果少了其中任何一方,制度正义建设就不可能。

  它需要精英分子的理想、良知与无私精神。如果精英们利用自己垄断的资源,图谋私利,正义制度的供给谈何容易。如果相反,精英们能够“承认”社会所有成员的平等身份、人格、尊严,并以宪法法律的客观方式确立,那么,就较为容易。信仰、理想、良知,当然每个人都要讲,不过,首先是社会精英分子要有信仰、理想、良知,要公天下,而不是私天下。

  作为大众,我们每一个人不能置身度外。我们都是局中人,不能指望别人替我们建立起一个新世界,然后再去变得纯粹一点。马克思强调改变主观世界与改变客观世界的统一。世界是丑陋的,我们自身也好不到哪里去,需要改变世界,也需要改变自身。

  新京报:这本书的研究,是你在二十年前就做的。你非常注重历史感,置于社会转型角度把握,对转型时期的“非常态”道德失范和任何时代都存在道德问题的“常态”做了严格的区分,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是否有过新的体会或感触?

  高兆明:经过这么些年的实践,尤其是放在人类现代文明发展的历史大背景中把握,现在对问题的认识变得更为不安。“非常态”向“常态”过渡或转化,有两个可能方向。一是在全社会形成新的道德价值精神,克服道德失范现象。这是一些成功实现现代化历史使命民族所经历的成功路径。这是一种常态。还有另一种演变方向,即既有的“非常态”本身变成了“常态”。这就很可怕。在现代化过程中,我们是否能够成功避免“中等收入陷阱”,这是极为严肃的现实问题。当下,这个问题越来越尖锐,有强烈的现实危机感。

  时间越来越紧迫。如果这些道德失范现象本身真的成为常态,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前途究竟怎样?令人忧心。在这个意义上,在走向现代化过程中,一个民族的民族精神建设有一个“时间窗口”问题。我们不能错过“时间窗口”。

  采写/新京报记者 罗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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