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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接B03版)
旧教材整理与研究
不妨说是小书成就大家
新京报:无论是从诸多新式学堂分布,还是从晚清、民国中小学语文教材编写人员的籍贯或居住地分布来看,无锡都是新式教育尤其是语文教育起步期的一个核心要地。《日课》及旧教材的搜集与研究也依赖于这样的背景。
王星:无锡的地理位置离上海很近,清末民国一大批无锡人跑到上海谋生,发财后基于很强的地域和宗族观念,不约而同回乡修桥、补路、办学。我所在的学校明年建校80周年,它由当时“桐油大王”沈瑞洲创建,从小学一路建到高中。但80年还不算长,我儿子的小学,前身由无锡大族荣氏家族创办,已有百年历史。
新式学堂涌现给当时一批“开眼看世界”的有识之士到无锡讲学创造了条件。作为不同于五四运动的一股时代异流,教育家唐文治在1920年创立了无锡国学专修馆,钱基博、章太炎等都曾在此讲学。在20世纪上半叶,无锡国专培养出一批国学精英,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如钱穆在1949年后远走香港,投身建立新亚书院;国专则在五十年代全国范围内的高校合并潮中,辗转并入如今的苏州大学,教职人员四散在各地高校的人文院系中。由于历史原因,我们对这一派人的记录比较含糊。现在无锡教育学会、地方史学会都在关注这段地方教育史,逐渐在无锡倡导出一种特殊的教育情怀和人文情绪,这与无锡的地方文脉是分不开的。我身处于此,自然也会受到影响。
新京报:当时蔡元培、陶行知等当代人熟知的大家曾编写中小学教材,现在人们常感叹“大家小书”越来越少,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王星:不妨换种思路:正是这些人曾经编写过课本,曾把思想投入教育,所以才有助于他们的思想更长远地发展成“大家”。1906年,蔡元培小有名气,但远非伟大人物。编写教科书为他积累了名气,年轻、有新思想又从事教育、出版业,名气总会慢慢打出来。不管是陶行知、刘师培、胡适等等,都曾在出名前编过教科书。与其说是大家编小书,不如说是小书成就大家。
新京报:旧教材的搜集、整理与研究,在国内尚非主流。除了实用性的教材使用强度大、存留少之外,是否有其他原因?
王星:中国有百年成史的习惯,所以清末新教育的历史研究还在发展中。中国人自编教材诞生于1898年,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满了百年并逐渐成为一个研究门类。可回头一看,很多研究资料在百年剧烈的历史变迁和政治运动中散失了。国内私人藏书和公共藏书中本就少有教科书,加之曾出版大量教材的商务印书馆附设的东方图书馆,在1932年“一·二八事变”中被焚毁。多达四十六万余册的藏书,包括一批重要而完整的教材档案,都葬身火海。目前国内师范院校陆续建立了教科书研究的专业,首都师范大学石欧老师的《教科书评论》也已经进入第五年。国外如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教科书研究已完成了珍贵资料的电子化,国内在这个方面还有待进步,现在我也在着手编写藏书目录,希望有一天它们也可以电子化。
语文教育批评
说改就改的教育缺少一种敬畏
新京报:语文教育从业者对于母语、拼音和教材编写有自省以外,社会上对于语文教育的批评声音一直未断,伴随着十几年来的新课改,争议更加复杂。作为行内人,你怎么看外界这些批评?
王星:长期以来,批评声音主要集中在两点:一是语文书选材不当、落后;二是像繁简、拼音这样的争议性问题。对于第一点我的观点是,语文书只是一个工具,课文只是例子,从教学方法而言,例子完全可以当做一个反例来教。此外,对语文教学的批评也集中在对语文老师的批评上。语文学科“被考试化”后,教师屈从了考试制度,从而成为替罪羊。
语文是一门专业学科,然而它的专业性很容易被大众忽略。其他学科作为应试学科有标准的对错,而且专业性难懂。但语文好像特别容易教、容易学,学过语文的每个人都能以个体经验对某一套语文教材做出评价,尽管很可能是以偏概全。所以看似地位很高的语文,其实最不被大众敬重。
现在社会上很多人批评语文,深层原因是缺乏对母语的敬重。语文这个学科从1898年到现在,虽不尽完善,但百年来,像梁启超、蔡元培、张元济、胡适等,多少人为它努力过?百年探索中肯定会有问题,问题如何来纠正,要沉下心来看,否则只是在转圈。所以我回应批评的方式就是把我们曾经拥有的语文教材先理清。我见到清末民国时期的原书有1200多种,历史资料中可确认的有1800多种。这是个什么规模?按照一套书的平均册数估算,大约有两万册。几十年间我们曾经出版了两万多册语文书,它们才构成了一个完整的语文学科。而大多数人只揪着一本两本书甚至是一篇两篇课文在批评,并未从语文学科的发展来考虑。
新京报:谈到语文教师,近几年像郭初阳、蔡朝阳这样因教育理念受到公众关注的语文教师,陆续选择脱离体制,以更独立的身份影响当代语文教育。教了多年语文,你怎么看当下语文教师的生存状态和发展空间?
王星:上世纪50年代语文学科设立了以后,社会投入巨大,但我们没有听说有人因为语文发达。作家不是语文教出来的,而像编辑这样的专业文字工作者,长期居于幕后易被忽视。大众并不理解语文与安身立命的直接关系,似乎学习语文的目的只是为了那一场考试。所以从改革开放以来,语文无用的论调就逐渐出现,到那篇影响广泛的标志性文章《百无一用是语文》,对语文、语文老师的消极评价也达到顶峰。受其影响,一些语文老师也觉得自己很“无用”。我常对自己身边的语文老师讲,做语文老师要有一个专业爱好,比如去研究诗歌、文言文、小说等。语文书里什么都会碰到,总有一天,你专精的东西会成为拿手项,甚至成为一方大家。
现在“最好的”语文老师就像机器人,上课不漏要点,整齐划一。像郭初阳、蔡朝阳这样有想法、有追求的语文教师,在体制内面对考试的诉求,面对理想难以实践的现实,会非常痛苦,也会随着思想的深入发现个人无法撼动机制。长久的痛苦到达临界点,人会选择离开。而我把自己劈成三爿,为了减少痛苦,分得清清楚楚,其实是一种“人格分裂”,但目前仍在自身的控制范围内。
新京报:“三爿”包括语文教师、《日课》编者和教学管理者。以三种身份,你怎么看当下的语文教育改革,你期待的语文课改是什么样的?
王星:在现行教育体制下,有没有更好的教语文的方式?开明书局曾采用活页方式出版教材或是一个选项。现在课程改革允许地方版本的教材,也是在下放选择权,但这选择权并未到语文教师手中。给语文教师课文目录资料库,让他们选好篇目再装订发放,这也是一种选择权的下放。大家的教材都不一样,会“逼着”语文考试改革。这样,语文教师也不必被迫去讲自己也不理解或不认同的课文。
语文教育是深陷社会制度的,我们现在是“带病上路”。其实每个时期的教育人都意识得到教育存在的问题,至于怎么改,则需要时间探索。近年来,中国的教育可以总结成两个字:“折腾”。比如新一轮课改又在强调“核心素养”,那么“非核心素养”是什么,由谁来决定?“核心素养”要了,“非核心的素养”就可以不要?如果处理不妥,是不是会影响接下来的几代人?我期待语文课改能真正做到关爱教师和学生,而不是玩弄文字理论概念和用不断变化的考试、招生政策折腾人。说改就改的中国教育,缺少一种敬畏。没有敬畏,我们会忘记教育的真正宗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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