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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谁能像洛尔迦那样写出既温柔又猛烈的爱以至对死的渴望?有谁能像他那样至死都保持着一颗孩子般纯真的心?又有谁能像他那样怀着悲悯凝视这个世界哪怕是最微弱细小的事物,写出贫苦的吉普赛人的美、脆弱易伤的心、血洒沙地的斗牛士的悲壮与勇气、人与自然神秘的联系,用他那熊熊燃烧的热情、卓然不群的抒情才华、无可匹敌的感知力和想象力?
这位出生在伊比利亚半岛的精灵诗人,安达卢西亚忠诚的歌手,是瓜达尔基维尔河波浪哀伤的弹奏者,是莫雷纳和佩尼韦蒂科两条山脉簇拥偎抱着的最高雪峰,是那醉人的绿、灵魂的光明与幽暗、弗拉明戈的节奏和生死之间挽歌般的呼吸。
没有多少人能像他那样对爱全情投入而不计后果,宁愿抱着必死的冲动在一个天主教环境里去爱“非法”的同性情人;也没有哪个诗人像他那样接受摩尔人、阿拉伯人、吉普赛人、流浪者、游吟歌手并热爱他们,为他们写诗,为自己的心和无尽的时光唱着哀歌。
【诗赏】
新生的心
王家新 译
像一条蛇,我的心
已经蜕皮。
我把它捧在手里,
充满了蜂蜜和创伤。
那些在你的皱褶里
筑巢的思想,现在哪里去了?
哪里是使耶稣和撒旦
都感到芬芳的玫瑰?
可怜的包装弄湿了
我的幻想之星,
羊皮纸灰暗,哀悼着
我已不再去爱的一切!
我在你里面看见胎儿科学
干瘪之诗,和尸骨
我的浪漫的秘密
和恍若隔世的天真。
我是否该把你挂在
我的激情博物馆的墙上,
挨着我黑暗、寒冷、
邪恶的沉睡虹膜?
或是铺展在松林间
——我的爱的苦难之书——
以便你学会一支歌
夜莺献给黎明的那支歌?
1918年6月
文化的混血儿
“谁把诗人的道路显示给你?”
打开地图,西班牙地处欧洲与非洲的交界处,西边是同在伊比利亚半岛的葡萄牙,北方是比斯开湾,北部毗邻法国,东面是地中海,南方与摩洛哥隔海相望。洛尔迦生前活动的大部分地区都在西班牙南部的安达卢西亚。大西洋和地中海在此处交汇,罗马帝国、穆斯林、摩尔人分别统治过这里,14世纪后吉普赛人也逐渐在这里居住。和西班牙大多地区一样,自史前开始,这里的居民深受各种外来文化的影响,天主教、伊斯兰教以及其他民族文化,形成了一个多民族共存的地域。作为当地一个富裕家庭的孩子,洛尔迦并非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影响他精神世界的是吉普赛人和弗拉明戈人的歌谣和舞蹈,以及阿拉伯人——或许是苏菲诗人的诗歌。
洛尔迦出生的小村庄富恩特-瓦克罗斯,和他长期生活的格林纳达,位于瓜达尔基维尔河流域,莫雷纳和佩尼韦蒂科两条山脉从东西两个方向将其围拢,山地闭锁但风景如画,民风淳朴,仿佛是一个隐匿的世外世界。曾写过《安达卢西亚的幽灵》一书的哈罗德·因伯格将这片地区称作是“幽灵世界”。在这里,目不识丁的游吟歌者与热情奔放的弗拉明戈舞者是最受民间欢迎的人,他们以歌声和舞蹈抚慰了那些贫苦人、心灵受伤的孤寂者。洛尔迦敏感的心早早就在童年被这些既明亮又幽暗的艺术形式所吸引。民谣、童谣、赞美诗、斗牛士、深歌、贡戈拉、异族人的传统的诗篇,这丰富杂糅、奇妙各异的一切,都以一个真正的安达卢西亚人的方式出现在洛尔迦的诗句中:
“你带来什么呀,黑少年/和你的鲜血混在一起?”
又如:“黑暗的弓箭手/逼近塞维利亚。……他们从遥远的/悲苦的山川而来。//瓜达尔基维尔河遥遥在望//而他们进入了迷宫。/爱,水晶和石岩。”
也许应该有一种专门研究诗人与地理环境关系的学科,这样我们就可以知道,一个诗人生长的自然环境是如何进入他的精神世界,在那里重建地中海的蔚蓝、阳光的灼烈、雪山的冷峻,以及河流与风的温柔。洛尔迦与大自然的关系在他早期的诗歌中已经鲜明呈现,一事一物,一草一木,构成了他诗歌中风景的壮丽起伏。大自然、西班牙民俗、爱与死,是洛尔迦终生歌颂的对象,正是它们引导了诗人要走的道路。
洛尔迦不像其他诗人那样有一条明晰的文化传统来源,他是文化的混血儿,汲取了各种不同文化的精华,而影响他人生的三位老师,一位是钢琴家;一位是喜爱吉普赛音乐和斗牛的法学家和教育家,也是唤醒他社会公正意识的左翼知识分子;第三位则是艺术批评家。这三位老师塑造了洛尔迦的精神面貌——对音乐的痴迷,对民间艺术的追随,对贫民的同情,对强权的抗争——尽管他并不热衷政治,但残酷的政治争斗却没有放过他。
关于他的死有多种说法:他的性取向,他的诗歌戏剧巨大的影响力,他参与共和派的社会活动等等,都可能是被长枪党暗杀的理由。如果人们了解那个时代西班牙保守的宗教势力,左翼的共和派、人民战线与右翼国民叛军惨烈的战斗,便会知道洛尔迦生活在多么混乱危险的年代,仅看他在临死前一年爆发的西班牙内战中,支援左翼的国际纵队里的一些名字便知道这一点——毕加索、海明威、加缪、奥登、乔治·奥维尔、聂鲁达、圣奥克絮佩里等,而对方阵营里则有克洛岱尔、托尔金、贝洛克、伊夫林等人。战乱使西班牙失去了它最杰出的儿子,直到弗朗哥死后,他的作品才被允许发表。
长期以来,人们把洛尔迦视作勇敢反对独裁统治、视死如归的英雄。诗人马查多为洛尔迦写了如下感人诗句:“有人看见他在步枪的押解下 /沿着一条长街走着/来到寒冷的旷野/那里仍然闪烁着拂晓的星星/他们杀死费德里科 /在天亮的时候/行刑队/不敢看他的脸/他们全闭上眼睛/他们祈祷:连上帝也救不了你……”,诗中洛尔迦的形象就如格瓦拉那般凛然,但有一份资料透露,1936年8月19日黎明时对洛尔迦行刑的一位长枪党在接受调查时说:洛尔迦和另外三个被捕的人一起被押到行刑地,洛尔迦忽然跪下请求饶命,但无人理会,子弹呼啸着打进他的胸膛。即便这是真实的,也无损于他的光辉,而恰恰是这一点柔弱才是人性的完整。正如他的诗句“为了爱你,空气/我的心和我的帽子/都在伤害我”。卡夫卡说一战时自杀的诗人特拉克尔是死于没有想象力的战争,洛尔迦亦是如此,因为对他者没有想象力便意味着残暴无情。
(下转B09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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