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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孩子的世界里,恐怕没有哪个小家伙会拒绝幻想。当孩子凝视某一件事物时,我们似乎常常感觉到,身边这位小精灵的想法早已插着翅膀飞远了,早已随着越飞越高的红气球升入隔绝旁人的自由国度。并且,由孩子主宰的奇异世界非同寻常,现实的逻辑在那毫无用武之地。热衷于恶作剧的小家伙就可以大展身手了,他们可以自由地制作弹弓,乐此不疲地向现实投掷无伤大雅的小石子,并满足于看到大家惊慌失措的反应。
《变来变去的小爬虫》正是一场幻想的美妙恶作剧,不起眼的小爬虫怎么也没有料到,它“想呀想呀”,居然想出了一个“大怪物来了”的故事。
来吧,踏上美妙的“恶作剧”旅途
大家都被“长着大蟒蛇身子、扬子鳄鳞甲”、听起来就很吓人的大怪物吓得狂奔逃跑,连皇帝都吓得搬家了。可最后,谁也没有被大怪物吃掉,一切仿佛恶作剧般只是虚惊一场。这就显出了恶作剧的美妙:哪怕“大怪物”并没有在现实中引发任何可怕的后果,剧烈的恐慌体验依旧留存在人们心中。
还有什么比看到幻想的触角伸进现实更让人快乐吗?看到幻想的巨兽能够挣脱时空的锁链,进入现实的世界驰骋,连平时那些正经的大人都维持不了镇定,这不有趣吗?再想一下,这头无所不能的巨兽是经由我们幻想创造的,那就更美妙了。
人们往往从幻想中寻求答案,当一望可知的现实再也不能满足我们成为自己想要的样子,想象就为我们通往彼方铺成长长的黄砖路。我们和小爬虫一样,踏上享受异次元世界幻想的旅途,期盼每时每刻都如此不同,成为巨龙、国王、灌木,甚至是沙粒也可以,我们渴望在心里许下愿望就能够实现。因为如果我们不选择幻想,每个逝去的平凡却又独一无二的瞬间就毫无意义,那么爱丽丝的兔子洞将不复存在,多萝西就无法抵达奥兹国,永无岛对温迪而言就只是个梦幻泡影。
因为我们相信幻想的力量能够撼动成人的真实的世界,能够征服所有人的心灵,所以才乐于在幻想中恶作剧。于是,和小爬虫一样,我们想呀想呀,看到从生命的每一日里升起了最美妙的时刻,带着狡黠的笑容向我们眨眼。任何一簇幻想都是出色的恶作剧,它独一无二,从每个饱含期待、好奇和兴奋又不安的时刻升起,绽出独特的火花。图画书则热情地邀请读者以旁观者的身份回到烂漫的童年体验了这个美妙的恶作剧。
可怕的大怪物是谁?
再来看这个恶作剧的主角——可怕的大怪物,为什么它能够引起大家剧烈的恐慌反应呢?因为大家对大怪物一无所知。日常生活中可见之物是不会引起恐慌的,对未知的神秘事物人们才保有敬畏感。而大怪物闻所未闻,不知从何而来,从而令人畏惧。小爬虫一开始也并不害怕,因为它熟悉喜鹊和山猫所描述的怪物,那正是它自己。而青蛙口中的怪物却让它吓到了,忙问:“这可怕的大怪物是谁啊?”
大怪物究竟是谁?我们不能从图画书中得到一个确切的回复,当故事逻辑行至最后,后环衬为我们揭晓了答案:大怪物就是中国传说中熟知的“龙”。作者巧妙的设计使图画书的故事融会了“龙”起源的多种说法:龙升到天上是闪电、是彩虹,落到水里是蛇、是鳄,陆地上又是松树、牛或是骆驼,“龙”的形象神秘多变,龙是初民想象的共同体。东汉王符《潜夫论》中提出了“九似说”,即龙是鸟兽虫鱼的复合动物:“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在书里,作者显然有意将龙处理为复合体的形象,小爬虫的形态一直在变化,并且是在现实生活的底料上不断添加想象雕琢而成。前环衬里的老虎、牛、蟒蛇、兔子甚至蛤蜊等,都成了后环衬里“龙”的重要制作材料。
仅靠小爬虫个体的幻想不能完全造出令所有人害怕的大怪物,在图画书中,它是想象的共同体。幻想是如何构筑起大怪物的呢?莎士比亚如是说道:想象会获得未知的形象,诗人的笔则授之以定型,赋虚幻以显赫的地位和姓名。在小爬虫想象之初,它没有确切的形象,正是书生的笔将它记录下来,使“龙”获得基本的书面形式和坚实的地位基础。于是,幻想的大怪物进入文本层面确认了自身的存在,而动物们的口耳流传使得“龙”的形象不断添加着自己的揣测,使“龙”的形象介于确定和不确定之中。每个人都看到了这个大怪物,可是每个人看到的不是一个样儿。大家真的看到了吗?当流言蜚语让大怪物变得连小爬虫都不认识的时候,当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幻想,神话的价值也随之被召出,即群体共同想象的力量。
幻想让我们抵达了什么?
动物和人们惊呼“大怪物来了”的样子,会让我们想起熟悉的“狼来了”的故事。我们都熟知那个撒谎的小孩的后果:因为失去大人们的信任而被狼吃掉。事实上,倘若我们把目光从故事的训诫意义上稍稍移开,说谎的惩戒根本无足轻重。艺术的魔力不在于孩子们在恐惧被狼吃掉的焦虑中学会诚实,而是有意捏造出来的那只狼。
纳博科夫在《文学讲稿》里说道:“在一个孩子边跑边喊狼来了、狼来了,而他后面根本没有狼的那一天,就诞生了文学”,即孩子的恶作剧构成了一篇成功的故事。这正是文学和幻想的力量所在。如此一来,孩子就不应被当作撒谎者、异想天开的傻瓜来看待。他们的期盼和幻想让他们成为优秀的小魔法师和出色的发明家。
通过一场美妙的恶作剧,幻想让我们抵达了什么呢?翻回第一页,让我们返回起点寻找答案吧。在图画书的世界里,从一只不起眼的小虫到一条巨龙之间并不是不可逾越的深渊。在翻页之间,故事已经勾勒出了不可思议的奇迹。它遇见大蟒蛇,看到扬子鳄,渴望拥有坚实的鳞甲……它在行进的过程中,遇见、羡慕、并渴盼拥有,最后又成为了小爬虫。可贵的是,这种幻想留给读者选择的自由,作者无意对两种选择进行道德评判,而是给予认同和尊重。这可以让孩子们知道,巨龙可以不是幻想的终点,不起眼的小爬虫也没什么不好,九天翱翔之后,还可以回到小伙伴的身边一起玩耍,多么美妙啊。
班马曾在《中国儿童文学理论批评与构想》中说道:释放出少年儿童内心中的“力”,并不会释放出一个潘多拉盒的魔鬼,而会是一个阿拉伯瓶中的巨人。我们有理由相信,惊呼着“大怪物来了”的孩子并不是满口谎言的坏孩子,只是在幻想的世界里肆无忌惮地建构着他们自己的世界,在他们怪诞的脑海中,幻想的蝴蝶如睡梦低喃般地振翅,旋起的风暴就有可能使遥远的乌有之乡天崩地裂。这丝毫不可怕,因为哪个孩子都不会在现实世界被大怪物吃掉。
他正在做梦呢!当孩子在幻想中捉弄你的时候,别急着恼怒,尝试对这个小魔术师会心一笑吧。因为很有可能,我们所存在的世界,也是一个比微风还要轻柔的不起眼小爬虫的梦。
□周琼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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