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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宏志 我有一个书呆子的勇气

2016年12月10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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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印刻文学生活志》2015年4月号,纪念王宣一专辑。
《旅行与读书》
作者:詹宏志
版本:中信出版社
2016年9月

  “小确幸”并不是说,我要追求一个小的满足,没有大志向,而是说,我不服从这个社会单一的价值。我要去追求另外的东西,完成自己想要完成的事。

  太太过世后,詹宏志还在寻找一种稳定的状态,试着去适应一个人和三只小黑猫在一起的生活。“过去被照顾得多一些,现在要开始学着照顾人家了”。他自嘲“从小就保持着农夫的作息”,每天凌晨四点起床,为猫清猫砂、喂食,冲一壶咖啡,读书读到早上七点。吃过早餐,然后再开始处理繁杂的事务。

  过去几十年间,他和身为美食作家的太太,像两位孜孜不倦的旅行家,从一场旅行投身到另一场旅行,途中抱着研究学习的心态尝遍各地美食。《旅行与读书》中展现的旅程只是他人生的一个侧面。除作家和旅行爱好者之外,詹宏志更为人熟知的身份是台湾报社主编、滚石唱片总经理、侯孝贤和杨德昌早年电影的制片人、台湾最大的网购平台PayEasy和最大的综合网络提供商PCHome的创办人。

  他有过不下200张名片,见证和参与了台湾三十年的发展巨变。梁文道曾说:“没有詹宏志,就没有今天的台湾。”而詹宏志却认为,自己只是台湾社会变化中的一个符号,所有这些缘分,都始于自己的“书呆子气”;所有这些身份的本质,其实是同一种编辑思维。

  读书

  “读一本书,偷窃一段人生,不是很划算吗?”

  詹宏志时常说自己是编辑出身,在众多身份中,编辑是他最为熟悉的。大学毕业后,主修经济的他却选择到出版社工作,他的母亲对“以看书为业”不以为然,劝他找一份“正式的工作”。而对詹宏志而言,他这么做只是想去一个“可以看书的地方”。从那时起,读书成为他的工作,也慢慢变成他的事业。

  在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台湾,出版和阅读的氛围尚未完全自由,能够找到的书很有限。因渴望读到更多的书,詹宏志每年都会有一次“找书之旅”,伦敦、东京、纽约,满世界跑。有时一次旅行就能买到60到80公斤的书。他几乎马不停蹄地把世界各地的书打包运回台湾。

  只是收入囊中当然称不上是读书人,詹宏志如此费尽心力找书,最初是为了研究和学习。1989年,他想写一本“旅行的形而上学”的书,探究人的行动及后果。为了完成这一课题,他广泛阅读历史上重要的旅行家、探险家的旅行叙述。当台湾触手可及的书目无法满足研究要求时,他便列出长长的书单,到英国的旧书店,到美国大学的图书馆,委托亲戚朋友帮忙,收集书单上的书。

  近三十年过去,从三十岁到六十岁,詹宏志家中的藏书和阅读经验愈发丰富。有些书他一找就是几十年,到最后,当初那个促使他找书的题目已经不成立了。他称自己“有读书的牛劲,对什么事情好奇,就一定要知道它的来龙去脉”。正是在这股“书呆子气”的推动下,詹宏志成为一个读书狂:想研究推理小说,就读上几千本推理小说,成为台湾拥有这类书最多的个人;想研究旅行史,就从世界各地搜罗相关书籍,成为世界上少有的旅行史书籍的藏书人。

  读书,已经成为他认识和了解世界的重要途径。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他有勇气一次次变换身份,涉足全然不同的领域:“我有一个书呆子的勇气。任何我不懂的东西,这世上一定有人懂,而且把它写下来了。所以我只要找到书,就能学会它。”

  “读一本书,可以偷窃别人的人生,不是很划算的事吗?”他意味深长地笑说。

  美食

  “我想要留下我太太的菜”

  佛罗伦萨的煮牛肉面包、印度后厨的羊肉炒饭和煎牛舌鱼、南非的红白酒、巴厘岛的海鲜烧烤和粉红酒、京都的鳗鱼饭、伊斯坦布尔的烤羊头……对菜品色香味的描摹之细致,食客的感受之丰富,让人读后垂涎欲滴。初翻开《旅行与读书》,你可能会误解这是一本美食书。

  90年代,詹宏志因为工作的缘故原本要赴日本找书,结果筹备旅行期间突然失业,让他对前途感到迷茫,同时又失去了此行的目标。就这样,他带上太太,背着年幼的孩子,平生第一次开始一场漫无目的的旅行。十几天之后,他从日本返回台湾,已经完全不记得当初自己在忧愁什么。“我这才知道旅行为什么会疗愈。场景的流动和更迭,会让一个人脱离原来的情境,从而忘记痛苦。”

  就这样,从早年固执的找书之旅,到失业后无目的地闲逛,再到陪同太太的美食之旅,詹宏志的旅行一直持续至今。他的太太王宣一生于美食世家,母亲许闻和是杭州人,精通于烹饪各式江浙菜肴。在2003年台湾出版的《国宴与家宴》中,王宣一通过回忆儿时的饮食生活,展现出一个典型中国式家庭的温馨氛围和家族菜谱的传承。因为对菜肴描摹细致,书出版后,王宣一被人称为“美食作家”。为了配得上这个称号,她开始认真起来,秉持“厨艺无他,唯用心而已”的信念,着手研究各地佳肴的烹饪方法。

  原本流连于美术馆和博物馆的詹宏志,于是也跟着太太到餐厅品尝和研究美食,做起了“美食家的助理”。他深知太太在美食上的家族基因和异禀天赋,单靠敏锐的味蕾,就能判断一道菜的做法、一瓶酒的优劣,而自己只能发扬“书呆子”精神,借助读书弥补先天不足。在欧洲,每个地区都有当地的“地酒”,酒的味道决定了一道菜的咸度,佐餐酒就是欧洲饮食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此,如果不了解酒,对欧洲菜的理解就会有隔阂。为了消除这种隔阂,詹宏志查阅了大量书籍资料,记下所有酒的类型、来历和酿造方法。三年之内,他品尝过将近一千种酒,逐个做笔记,甚至找来朋友帮忙品尝。“我求知的乐趣远超过味蕾上的感知。因为我后者的天赋实在有限。”他说。

  受太太影响,詹宏志开始学习烹饪,意大利菜、法国菜、希腊菜、越南菜、泰国菜、爪哇菜……他都做,而且越做越好。但他真正念念不忘的,是太太生前最喜欢做的“红烧牛肉”。这道红烧牛肉是王宣一家族留传的经典菜肴,一道菜前后需要四天完成。因为耗时耗力,和现代人的生活步调格格不入,会做的人也渐渐离开,这道菜面临失传的危险。

  太太过世后,詹宏志更加努力学习烹饪。不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而是为了留下太太的菜。

  时代

  “小确幸是对庸俗化主流价值的对抗”

  从上世纪70年代台湾报纸的黄金年代,副刊文化和文艺杂志开始流行,到80年代台湾新电影崛起,90年代台客摇滚的兴盛,再到后来网络平台和网购风潮的降临,每一次时代变动都有詹宏志的身影。有人说,他参与了台湾的历史。也有人说,他是时代的弄潮儿。詹宏志自己说,他只是一个对社会好奇的人,从没停止过作为一名观察者的兴趣。

  年轻时,他写过很多以“台湾社会结构变迁”为主题的文章,花很多力气去描述台湾社会各种力量的博弈。年岁渐长,他不再说这些事了,他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这个社会出版和阅读理直气壮的庸俗化比以前要严重。”在他看来,从前我们社会的价值系统大多是内在的,关乎“自我完成”,不需要和人比。近年来,社会认同逐渐外化,衡量一个人价值的,变成金钱和地位。这让整个社会变得急躁和单一。

  因此,当“小确幸”一词在年轻人中风行时,很多人批评他们在逃避竞争,耽于自我,詹宏志却看到了它的解放性和革命性:“‘小确幸’并不是说,我要追求一个小的满足,没有大志向,而是说,我不服从这个社会单一的价值。我要去追求另外的东西,完成自己想要完成的事。”他认为,当一个年轻人选择开一间咖啡店,或者去社区做文史工作,其实是“胸怀悲愿的,这是对庸俗化主流价值的对抗,是值得敬佩的”。

  詹宏志说:“对庸俗化说‘不’的过程,其实就像小孩成人的过程,当孩子说‘不’的时候,你知道那个‘我’要出来了。”

  他形容自己是“一个天真的好奇者,一个毫无心机的闯祸者”:“那是一个社会资源很少、大家都很单纯的年代。我们很少去计较得失,做了会不会有报酬,会不会有收入,会不会影响声誉,我们很少去想。那种天真和无知的热情,现在不容易了,因为现在我们知道的事太多了。”

  采写/新京报记者 张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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