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怼回去”不能真正实现春节“自救”

　　【聚光灯】

　　长辈们的生活方式被下一代否定，往往以关心晚辈的方式来转移焦虑；一些害怕春节回家的年轻人在大城市里未必见得活出了自我，往往也对生活充满了焦虑，所以许多话题一说就爆炸。现在比较时兴“你怼过来，我给你怼回去”，虽然看起来热闹，但终究无法弥合代际矛盾。

　　越缺少自己生活的长辈越喜欢干涉子女

　　春节来了，《春节自救指南》火了，微博、朋友圈接连刷屏多日。上海彩虹室内合唱团这一曲从父母、亲戚唱到熊孩子和老王，年轻人里被说中的跟着诉苦，没说中的看了乐和一阵，长辈们不一样了，不喜欢的居多，生气乃至大发雷霆者也有。

　　为什么呢？或多或少被戳到了。喜剧电影《老大靠边闪》里，罗伯特·德尼罗扮演的黑帮老大突然“杀人无能”，找精神分析师做了几回治疗后，黑老大发现了治疗的原理，无中生有地说分析师和父亲关系不好，分析师随之有了情绪反应。德尼罗如获至宝：“看，你有情绪，有情绪说明你有问题。”好吧，老大就是老大，分析情绪大致原理如此：有情绪而且情绪反应超过正常的地方，就是需要精神分析介入的地方。

　　不少朋友总结出了回家过年时父母、亲戚干涉子女的地域规则：子女在北上广深打拼而老家在三四线城市，父母、子女间容易有代沟，老家越是边远，矛盾越是突出。这是个较为普遍的现象，并不绝对，大家很容易提出相反的例子，比如大小城市都有接受子女生活状态的长辈。如果换种方式表达，异议会少很多：越是年轻时没有活过、现在没有自己生活的长辈，越有几率焦虑性关注子女的婚恋、工作。大城市里由于思想、经济等各方面往往走在前面，活出自我的机会可能相对更多一些，于是表现为小城市里长辈为年轻人焦虑的比例更大。

　　缺少自己生活意味着闲，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找点子女的婚恋、收入、房子、孩子来焦虑焦虑，脑子多点事情想，没那么闲，这点大家容易理解。另外一点可能不大会想到，年轻人热火朝天地打拼，为自己而活，忙碌的生活状态和多元的价值观，否定了老一辈没有活出自我的过去，映衬出他们空空如也的现在。

　　生活方式被否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网上多次为“豆腐脑吃甜吃咸”“西红柿炒鸡蛋放不放糖”吵得天翻地覆，放糖放盐，各吃各的，用得着大费周章大辩论吗？可是有些人心理停滞在以自我为世界中心的阶段，“我”是世间唯一的真理标准，否定了吃豆腐脑的口味就是否定了“我”。照此理不难理解，生活方式被否定了，整个人生被否定了，没有活出自我的人感觉受到了攻击，而且是猛烈的攻击。

　　有几个人能做到左边挨了耳光后伸过右面去继续等人打呢？当然以还手的人居多了，捍卫自己的生活方式。可是长辈终归爱晚辈，道德上不允许直接开炮，那就以爱晚辈、关心晚辈的方式表现出来。逼婚背后的潜台词是说你应该像我们一样，早早结婚、生子；大妈大婶逼问工资涨了没，意思在引你夸她家女儿在日本留学有出息（所以不留学的你必须是没出息的）；叔叔最实在，直接贬低对手的价值，让他去公司当保安。

　　害怕回家过年的年轻人往往也充满焦虑

　　由自己人生引发的焦虑没法儿通过焦虑性关注子女的生活来散去，这类长辈焦虑完谈恋爱马上要逼婚，顺着他们的意思结了婚跟着会焦虑生小孩、买房子、孩子上幼儿园、小学……实在没什么可焦虑的了，帮你焦虑老公出轨、老婆花多了钱……梳理自己的人生多么辛劳，面对没有活出自我的现实太过痛苦，一把年纪了再努力去自我实现更是困难，最简单莫过于打着爱的旗号去焦虑子女的生活了。

　　有自己生活的父母们在干吗？有个朋友休假想回家，爸妈的回复让她欲哭无泪：我们打算出国旅游去，你也爱去哪去哪儿吧！孩子们这才真正认识到：妈妈最爱的是爸爸，爸爸最爱妈妈，“爸妈最爱我”原来是个幻觉。父母有他们的生活，自然而然希望子女过上子女的生活，没工夫横加干涉，胡乱焦虑。

　　恰恰这也是一些害怕春节回家的年轻人存在的问题。他们在大城市里未必见得活出了自我，往往也对生活充满了焦虑，比如特想找个伴，没有找到。他们还在焦虑还房贷、换工作、要不要生小孩……，长辈又催又逼，压力之下加重了焦虑，这些话题一说就爆炸，于是德尼罗那句话又来了：“看，你有情绪，有情绪说明你有问题。”

　　一般来说和父母交流不愉快会心烦，不高兴，仅止于此，却也阻挡不了一颗想回家团圆的心。严重到视归家为畏途的程度时，既要承认父母的压力，也要有意识地去问问自己：我是否在做喜欢的事，走在想过的生活路上？《春节自救指南》唱到最后，主人公告诉父母，他要去“拼前程”。恍然大悟他为什么听到七大姑八大姨的闲话那么烦：拼前程不等于有自己的人生，自我实现才是活出了自我。

　　现在比较时兴“你怼过来，我给你怼回去”，无可厚非，回到家和亲戚们互相逮着七寸打，过个欢乐的鸡年春节，挺热闹的。当然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张爱玲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老一辈缺少自己的生活已经让人难过，大过年的指着他们的鼻子说“你逼婚是把自己的焦虑转嫁给我”，如何忍心？听得下去时，温柔而坚定地回复他们，听不下去可以回避。

　　市面上时不时有长篇大论，跟长辈们讲理，要他们理解归家的年轻人在大城市里拼争得如何辛苦。家里原本是讲情不是讲理的地方，你拼搏得辛苦有理，他想要抱孙子也有理，都希望对方来迁就自己的理，然而讲理怎么能够让空空如也的人生变得丰满呢？心理能量大的人，如果父母尚且有倾听能力，可以试着引领他们过上有内容的生活，不然的话，努力相安无事过个春节，接下来继续冲着自我实现去“拼前程”，下次再听到逼婚，也许会一笑而过。

　　□翠红（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