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08:特别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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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190列车上的晚归人

2017年02月02日 星期四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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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玉宽一个人种8亩地,主要是小麦和玉米,他说,年纪大了,种地越来越吃力。
深夜,Z190列车上的乘客都进入了梦乡。一觉之后,他们就要回到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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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者还乡

  年三十儿的黄昏,家里的爷儿们要带上烧纸,结队给老祖宗上坟,在河南农村,这叫“接神”。

  “神”接到家,点上一挂长鞭,噼里啪啦的热闹里,在老祖宗牌位前摆两碗冒热气儿的饺子,一家之主带着后辈磕头,新的一年才算开始。

  想着这个场景时,赵玉宽还坐在广州市南沙区一间招待所里,冷冷清清的。这位58岁的一家之主,还没有回家的车票。

  直到大年初一,他才在广州火车站买到票。

  Z190,会载着他穿越1399公里,回到河南驻马店。

  我也踏上了这列晚归的绿皮火车,和500多位河南老乡擦肩而过,“咣当咣当”的返乡路上,听这些陌生人讲述他们的寒暑,过去一年里小小的遗憾与满足。

  “我能等车,不能让车等我”

  鼓鼓囊囊的化肥袋遮住半个身子,赵玉宽扛着,迈进了Z190的第三节车厢。

  1月28日,农历丁酉年大年初一,列车的出发地广州和目的地河南都是阴天,飘着小雨。

  赵玉宽接受了年三十儿之前不能回家的现实。

  本来是有机会提早回家的,两个儿子要在网上帮他抢票,他想想有点发慌,阻止了,他不会用身份证自助取票,到车站了取不出票来,更糟。

  大年三十早上,拜年改在了电话里,小孙女喊“爷爷快回来,我想你啦!”赵玉宽嘿嘿地答着,“爷爷也想你,明天就回去。”转头他嘱咐俩儿子:“代我给老祖宗上个坟。”

  还好没赶上节前的拥挤,Z190的1至5号车厢是硬座,列车长统计,硬座车厢40%是空座,这是今年春运开始以来,列车第一次这么宽松。

  赵玉宽开口跟我说话,用乡音喊我“妮儿”,从20℃的广州回来,他还穿着3年前花60块钱买的黄绿色夹袄,从后面看,领口漆皮大部分磨掉,只剩一点斑驳。

  在广州的招待所里,他干着保洁的工作,每月挣3000块钱,这原本不是他的主业。

  祖上开始便是农民。去年农历九月初,按中原的农时,家里进入了农闲。可土里刨不出太多财富,去年种的一季麦子、一季玉米,总共才卖了8000多元。

  他有两个儿子,都在温州打工,小儿子27了,还没结婚,老家的风俗,儿子直到结婚生孩子,父母才算“完成任务”,赵玉宽还得干。

  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也好也不好,总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虽然绝大部分时间也只是在招待所里。不好的是,城市太大了,他经常找不到路,跟不上互联网,也学不会,连手机都是老年机。

  招待所靠近大海,离广州火车站60多公里。去火车站的路线是前夜盘算过好几遍的,要转3次公交、再倒3次地铁。

  下午3点42分的车,赵玉宽早上6点就出门了,辗转6个小时才到广州站。“我能等车,但不能让车等我”。

  梦想很近,尽孝很远

  这时,Z190的车速是155公里/小时。

  全程1605公里,跨越4个省份,中间只在衡阳、长沙和武昌三个大站停靠。但进入河南,从信阳开始,驻马店、漯河、许昌,都停车。所以在这个时节里,它就是“河南专线”。

  广州被称为“中国制造”的核心,周边的市县工厂林立,吸引了成千上万的河南老乡奔波南下,去那里挖掘力所能及的生活。很多年,春节前成群结队奔回,节后再浩浩荡荡奔去,行同候鸟。

  周合营就是候鸟中的一员,他有点累了。嘈杂的硬座车厢里,兴奋和热闹都是别人的,他只顾低头沉思。

  5年没回家过年了。

  年前,周合营早早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赶在年前回家。

  在广州奋斗了16年,给别人打了11年工,直到5年前,他和妻子才创立了自己的皮具厂。

  工厂不大,“经济环境又不好”,周合营整天为订单犯愁。

  屋漏偏逢连阴雨,皮具厂曾帮一个冒牌厂商代加工,被工商抓住,以造假论处,重罚,别说订单,存活都是个问题。

  “还不是因为没文化?人家给一个英文的牌子,我不懂,就干了。”

  为了吸取教训,周合营的工厂特意请了“文员”。“LV、CHNEL之类的冒牌货,我都不接,要做就做正牌。”

  几个月前,总算接到了一个“正牌”代加工的单子。“欣喜若狂,明年的单子都不愁了。”

  单子有了,工人却没了。以前工厂效益不好,熟练的工人几乎全走了,到了年底,“用工荒”席卷广州,别说熟练工,请临时工都难。

  “早回家过年”的决心白下了:“临时工做不好,我们不断返工、再加工,进度慢了很多。”被工厂事务缠身,周合营连回家的飞机票都没买到。

  想想广州,再想想老家许昌。“这一年用四个字形容,心乱如麻。”

  老家的父亲快80岁了,去年眼睛渐渐失明,母亲多年偏瘫。周合营觉得自己是个不孝子。

  老人常念叨“父母在,不远游”,他曾想接父母去广州一起生活,“房子都买好了”,但是人越老,越不愿离开故土,怕“百年”之后不能回来。

  倘若放弃工厂回到父母身边,就等于断了夫妻俩多年打拼的事业和梦想,人到中年,两难。

  “新的一年我只有一个愿望,能说服父母跟我去广州。”周合营扶了扶黑框眼镜。

  “恨不能马上飞回去”

  列车进入河南境内是在1月29日凌晨4点半,窗外小雨未停。

  2号车厢有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孩子,买了3个连号的硬座。为了让家人睡好,丈夫在车厢连接处用行李给妻儿搭了个铺,让她们躺着,腾出来的座位让大女儿可以伸腿横躺。这位父亲自己在车门边站了一夜。

  可在周磊夫妻俩眼里,这一家四口是幸福的,至少很多时间能在一起。

  清晨6点15分,列车还有10分钟到漯河。周磊的媳妇已经坐不住了,恨不得马上下车,飞回家见自己的一双儿女。

  她娘家离漯河站比婆婆家近,“我跟我妈开玩笑,让亲戚把孩子们接到我妈家,这样能早几分钟看见孩子。”

  这对小夫妻在广州天河区一个城中村开菜馆,馆子不大,因为城中村河南人不少,他们主要做家乡菜。临近春节,城中村还有不少老乡在上班,他们也坚持到最后一天。

  一对儿女,大女儿10岁,小儿子8岁。暑假,他们把孩子们接到广州,“那段时间什么都不想干,光陪着他们到处玩。”

  漫长的暑假在他们眼里变得短暂,而那短暂的几天成为他们一年中最大的满足。

  除夕夜,夫妻俩跟孩子们视频,周磊媳妇逗女儿,“妈妈今年不回家了。”其实,行李包早就装得鼓鼓囊囊的,全是零食,最多的是巧克力。

  7点半,列车接近终点站郑州。窗外树影和电线杆向后一闪而过,麦田绵延不绝。

  广播开始播放精心挑选的歌曲。第一首是Beyond《真的爱你》,第二首是黄绮珊的《回来》。

  【同题问答】

  新的一年里,你的心愿是什么?

  赵玉宽:希望小儿子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不要太多彩礼(一块打工的工友儿子对象要20万)。这是儿子最大的事,也是我最大的事。

  过去一年,你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赵玉宽:种8亩地越来越吃力了。

  如果用一句话来展望一下2017,会是什么?

  周磊夫妇:希望我的孩子们健康快乐。

  新京报记者 孙瑞丽

  本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孙瑞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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