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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曼·鲁西迪

哈哈大笑着把智慧输送到世界各地

2017年02月04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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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曼·鲁西迪
(1947-),英国著名作家。生于印度孟买一个穆斯林家庭,在英国接受教育。他的作品深入探讨了历史和哲学问题,被称为“后殖民文学教父”。
《佛罗伦萨的神女》

作者:(英)萨曼·鲁西迪

译者:刘凯芳

版本:北京燕山出版社 2017年1月

  印度作家鲁西迪,有一个超乎寻常的本领,就是非常擅长给人物和故事贴标签。写人物,他会一下子抓住人物的典型特征;讲故事,他会一下子抓住故事的核心意象。只要你读过《午夜之子》,那本写了印度半个多世纪历史的史诗性小说,就不会忘记那个让祖父和祖母缘定终身的床单上的圆洞,不会忘记祖母的口头禅“叫什么名字来着?”,不会忘记萨利姆那神奇的大鼻子,更不会忘记人物可以自由穿梭于梦境的“穿越能力”。在许多作品都让我们恨不得阅后即焚的当代,鲁西迪的格局、情趣和深度,他自由穿梭于东方和西方、理性世界和传奇空间的魅力才显得格外迷人。

  另类“复古”

  拼接故事和小说

  在鲁西迪的手里,笔就像魔术师手里的溜溜球,他鲜活幽默又犀利深刻的语言有如神赐,人物和故事具有超凡的隐喻特征和象征意义,一个带着鲜明的鲁西迪印记的世界由此诞生。这个世界外表看上去蓬勃纯净,但每个细部都隐藏着或令人惊喜或悚然的秘密,这些秘密让阅读鲁西迪变得永无止境。而禁得住反复阅读,恰恰是界定文学经典的标准之一。

  而最让人叹服的是,这种带有“复古”倾向的、化繁为简的本事并没有损害人物和故事的复杂精神。在人类故事发源的初期,红脸黑脸、忠奸善恶的“标签”曾是故事口耳相传的基础,而随着故事转变为小说,人性的复杂性和情节发展的歧路丛生被最大限度地唤醒,小说也变得只能阅读而不可口传,这种“不可复述”的特性曾经被研究叙事学的结构主义文学批评家盛赞。之后,小说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直至远到连被阅读和被理解都成了问题,于是又开始往故事回归。某种意义上而言,鲁西迪讲故事的天分提升了现代小说的叙事品质,他让故事和小说嫁接成崭新的模样,既让人畅快享受故事的原始美感,又让人体会理性操控下的小说精神。

  因为具有这种天赋,即便鲁西迪的小说如《午夜之子》般篇幅巨大,人物众多,牵涉的历史头绪繁多;如《佛罗伦萨的神女》般年代久远,他本人都需要众多参考书目才能写出来,读者还是能够读得趣味盎然。

  鲁西迪在接受采访时曾说:“一直以来都会有两个声音在我的脑袋里,其中一个是编造离奇故事的声音,而另一个是对历史和事实的真正兴趣。我认为这两者都是讲述人类故事和开发人类天性的极好方式。我常做的是试着把这些声音装进同一本书中。”

  神女之“神”

  美与爱漂荡在历史时空

  《佛罗伦萨的神女》体量比《午夜之子》小一半,故事的背景是莫卧儿王朝全盛时期的印度首都西克里,和十六世纪美第奇家族统治前后的意大利首都佛罗伦萨。小说中的很多人物都是实有其人,比如主角阿克巴大帝,就是印度历史上的伟大君主,创造了莫卧儿王朝的盛世。至于很多历史事件,比如意大利男孩被土耳其掳去成为土耳其禁卫军、意大利美第奇家族的夺权风波等等,更是确有其事。

  故事的主线,顾名思义,自然跟女性有关。据译者序中介绍,原文直译是“女巫”“妖女”,也有“颠倒众生的美女”的意思。根据汉语的褒贬,译者翻译成了“神女”。书中写,来到佛罗伦萨的这位美女美到什么程度呢?不仅男人爱她,女人也爱她,因为她的到来,对生活和爱情丧失信念的男人们都开始重燃生命之火;嫉妒成性的妻子们都开始鼓励丈夫跟她接触;甚至连母鸡都变得快活起来,蛋也下得多了。不仅佛罗伦萨发生了玫瑰色的改变,空气中充满着“淡雅的平静祥和的香气”,就连多年之后,听到这个故事的阿克巴大帝,也冒着“乱伦”的风险隔空爱上了她,难以自拔。

  因美丽的女性而产生的故事,几乎是全人类共同的传奇资源。女性,既是人类的生命之源,也是人类故事和人类历史的生命之源。只是很久以来,在代表着复杂和理性的小说中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故事了,或者说,理性文明的现代人早已丧失了对传说和传奇的童真。但鲁西迪不这么想,他愿意对美人,对美幻化出来的“巫性”和“神性”保持最清澈的目光和最深沉的爱恋。书中他写,一个画家爱上了自己画的第一代佛罗伦萨神女,不惜把自己隐藏在画框里;他写,在爱上神女之前,阿克巴大帝最爱的是自己臆想的一个女人。鲁西迪写神秘的不可知,其诚恳的程度跟写真实历史一样。

  书中名叫卡拉·克孜,或者安吉利卡,或者安吉利亚的佛罗伦萨神女,跟阿克巴大帝一样,也是成吉思汗的后裔,是有贵族血统的公主。半是阴差阳错,半是自主选择,她从东方来到西方,用美貌和智慧搅动了一段历史,也或者,成就了一番谎言。

  她的故事是由伊丽莎白女王的“大使”带来的,这个“大使”太神奇,一开始让阿克巴大帝爱上了伊丽莎白女王,写了无数封直白热烈的情书。骗局揭穿后,“大使”想起了古老的魔法——讲故事救命,就像《一千零一夜》里的山鲁佐德一样。于是他讲了佛罗伦萨神女的故事,又让阿克巴大帝爱上了这个神女。谎言和爱情相伴相生;现实和梦幻交叉缠绕,而唯有美,以及美所幻化出来的爱,玄妙地飘荡在历史时空中。

  历史,在鲁西迪眼里,总是介于虚实之间,他对历史的信任和怀疑也从来都是同等比重。他对历史学家的态度也介于尊崇和讽刺之间。比如他书中写,阿克巴大帝最信任的心腹、历史学家阿布·法勒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在普通人眼里,他的笔甚至比皇帝的剑都可怕。然而他却没有等到故事的结局就已经死了。他一死,皇帝就变得严厉起来,开始规范百姓的衣食住行和宗教信仰。在治国理政方面,剑比笔立竿见影。

  鲁西迪的笑

  容纳时空的大嘴巴

  和鲁西迪同为印度裔英国移民作家的V.S.奈保尔,也写了很多关于印度历史和现实的书。他们的创作气质完全不同,奈保尔更像一个田野调查学者,他关注印度的贫穷,关注种姓制度遗留下来的弊病、关注印度被殖民的遗迹以及这些遗迹对未来的影响。他关于印度的解析和探究,来自于他强大的现实主义情怀,来自于他犀利的理性精神,更来自于他在西方文化参照下对母国文化的审视。从写作气质上看,奈保尔的一双眼睛最为有神,他几乎从来不笑。

  鲁西迪不同,他好像一直在搞笑,无论面对多么沉重的问题——实际上,上述问题也都在他的关注视野之内——他都可以笑出来。他亦庄亦谐、举重若轻。他更为惹人注目的,不是眼神有多犀利,而是他有一张容量巨大的嘴巴。时间上可以容纳几个世纪,空间上可以容纳东方西方,哲学上可以包含具体抽象,至于梦境和现实,宗教信仰和真实生活等等,更是不在话下。

  他在《午夜之子》里写,要想理解一个人,你必须吞下整个世界。他在《佛罗伦萨的神女》里写,“历史是一道亮光,如果恰当地导引,可以比任何当代的明灯把现实照得更加明亮。”他的书,可以消遣,也可以研究。如果非要给阅读鲁西迪找一个理由,给阅读《佛罗伦萨的神女》找一个理由的话,那轻松邂逅一种原始的故事魔法,享受一个幽默的人带来的历史智慧和人生智慧,擦去历史、小说、或者读书本身给我们眼睛蒙上的理性单调的阴翳,或许是最有说服力的理由。

  如今,他的《午夜之子》已经享誉全球,因为触及宗教问题而曾被伊朗总统追杀的风波也已过去,鲁西迪可以更为安心地写作了。不过他已年近古稀,不知道还能不能写出另一部作品,哈哈大笑着把智慧输送到世界各地。

  “历史是一道亮光,如果恰当地导引,可以比任何当代的明灯把现实照得更加明亮。”

  □付如初(文学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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