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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还乡
春节时,我翻开小学毕业照,想到在当年全班25个孩子中,就有16个孩子是父母一方或双方不在家的留守儿童。
我也可以称为村里第一代留守儿童。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的父亲是村里第一批外出务工的,挣回了电视机和新房子。乡亲们也一拨拨地出去了,留守儿童一直在延续,直到比我小8岁的陈想,小16岁的朱蓝蓝......
这些孩子都是我的同村宗亲。新年时,城市变空城,农村盼归人。父母盼回了长期在城市工作的我们,这些孩子却没能等到母亲。
我的家乡,是安徽省安庆市太湖县元畈村。村文书告诉我,截至2016年4月,我们村有留守儿童50名。
村里不满16岁的孩子一共只有191名,这意味着,大约每4个孩子中,就有1个孩子是留守儿童。
“一个人睡觉的时候,最想妈妈”
见到陈想时,她围着米白色围脖,身穿黑色棉衣,染了栗色的卷发扎起小马尾。她朝我走来,并唤我一声“大”(方言“姑姑”)。
她中等身高,偏瘦,皮肤不是很白,嘴唇有点龟裂,微笑中带着一脸腼腆。虽从其眉目间能看到几分往日幼小的样子,但与印象中那个五六岁的理着小平头的“鼻涕虫”假小子相去甚远,如今已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
陈想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她自己则是其母意外怀孕超生的孩子。长辈们回忆,她的母亲怀孕时仍在义乌做衣服挣钱,临近生产前才回家,陈想出生后不久又外出打工了。
其实,她的学名并不是陈想。母亲给她取名为“想”,可能也是想表达对孩子的思念之情吧。
陈想一直跟着父亲和父亲被过继给亲戚家中的老太奶一起生活。
当我问她什么时候最想妈妈,她抬起头,有一丝迷茫:“上初中留校,一个人睡觉的时候,最想妈妈,还有就是受委屈的时候。”
她回忆说,很小的时候她跟邻居家的小孩打架,被欺负了就往家里走,转身突然看到刚务工回家的妈妈朝自己走来,突然觉得委屈得不得了,哇哇大哭。
每到快过年的时候,她经常去河边(村子与国道隔着一条河)等着,希望妈妈能突然出现。
一如当年盼父亲回家的我,每次当县城中巴车远远地出现在国道上,我一定跑到高处眺望,若发现经停,甚至要远远分辨一下下车的是几人,心里有数后就急冲冲地穿过小石桥奔向停车位置。偶尔过石墩桥时不小心踩到水里,但并不觉得凉,现在想想可能因为马上能见到父亲,心里是暖的,只是觉得高兴。 她笑着直点头表示认可:“对,就是这种感觉,你比我记得要仔细。”
2008年,12岁的陈想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那时还是夏天,廊檐天井旁边的炭火炉子上有一个敞口铁锅烧着水,姐姐让她看看水有没有开,但她一不小心滑到天井,左手将锅带了下去,一锅滚烫的开水从其肩部倾盆而下。
她痛得直接跳进旁边盛满凉水的水池,出来时全身起泡:“可能是太痛了,忘不掉。但是,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那年暑假,她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妈妈就陪了一两个月,后来仍然打工去了。
如今,她掀起衣服,我还是能看到她的腰部以上,留着大块大块的疤痕。
今年过年,妈妈还是没有回来。她一点也没有闲着,自己洗衣做饭,和爸爸一起做年粑,家门口还挂着几条腌鱼。
她即将从大学毕业,在合肥一家公司实习做文员,月工资两千多。合肥离家相对近些,她的妈妈也从义乌到了合肥,在哥哥的同一个公司找了一份工作,没有以前那么辛苦。
当我多次问及妈妈是否回家过年时,知道答案的她,仍回答我说“可能不回来了”。一个“可能”,似乎还是想对奇迹发生保留一点希冀。
“妈妈走的时候说了要回来过年”
腊月二十九,村里的过年气息没有往年那么浓厚,只是家家户户的人多了起来,平时大门紧锁的部分门户也有小孩跑进跑出。
“知道妈妈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12岁的姐姐朱蓝蓝回答我。
“妈妈走的时候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妈妈走的时候说了要回来过年。”说这句话的时候,姐姐抬了一下头,眼神里写满了忧郁和迷茫。
话少,声音小,爱低着头,是这原本就不是很相熟的姐弟俩给我的第一印象。
姐姐朱蓝蓝,身着一件灰色半旧的毛衣,扎起马尾,身高已有约一米五;弟弟朱文斌,8岁,穿着一件红色棉袄,手拿一个迷你机器人在空中做出飞翔的动作,随后又低着头。
我试着追问姐弟俩“想不想妈妈?”我问出来就后悔了,生怕伤害到孩子。
弟弟把脸偏向左边,试探性地看了一眼姐姐,仿佛在向姐姐寻求答案,但又迅速摇了两下头。我问他们:“喜欢妈妈吗?”弟弟异常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几乎察觉不到,姐姐则一直低头沉默。
姐弟俩的父亲在外打工,母亲离家出走,留下这姐弟俩跟着奶奶。奶奶正是陈想的外婆,几年前改嫁到朱蓝蓝的爷爷家。
说话间,奶奶回来了。她为我倒了一杯茶,告诉我她已经八十岁了,儿子跟着他姐夫在工地上挣钱也不多,日子过得很苦。当被问及孩子的妈妈为什么会出走,她说“就是嫌我家穷。”
怕老房子倒塌伤到老人孩子,孩子的两个姑姑凑钱帮忙盖了现在这幢新房。还是水泥地面,家具家电都是旧的,几乎还是毛坯房的样子。
孩子父亲说,“孩子脾气很大,不能惹,但是叫干活又很听话”。
屋前有两条板凳,上面架着一块类似麻将机桌面的木板,这就是姐弟俩的“书桌”。
“书桌”上摆着姐弟俩的作业,我问弟弟“作业写完了吗?”弟弟点头,并不看我。
我又问他“都会写吗?”他仍旧不看我,说“会。”
我随手拿起一本数学寒假作业来,简单看了两面,正确率竟高达100%。
弟弟上二年级,本次期末考试数学98,语文87,班级第二名。“考第二名的时候想跟妈妈说吗?”孩子很肯定地摇头。向父母展示成绩应该是孩子最骄傲的时候,可是一个8岁的小男孩却并不想跟妈妈分享这份快乐。
正聊着,孩子的姑姑来给孩子们送新衣服了,我也起身离开。
在我们大别山区,留守儿童是一个特别常见的存在。这个“魔咒”,到底应该如何去除呢?我也很想知道答案。
【同题问答】
过去一年最开心的是什么?
陈想:8月15日中秋节全家在一起给爸爸过生日,以前妈妈在外务工很难凑齐。
对自己目前的状态是否满意?
陈想:对目前的工作不满意,希望年后能找到更能锻炼自己的、工资更高的工作。
在当下和未来,最珍贵的是什么?
陈想:追求和亲情。
新京报记者 陈莉
本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陈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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