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14:特别报道
 
前一天  后一天

数字版首页 > 第A14:特别报道

家乡的暖锅菜 异乡的炭火

2017年02月07日 星期二 新京报
分享:
李殿业正在检查棉花的待运情况。新京报记者 李戈戈 摄
扫一扫
关注“记者还乡”

  红白双色萝卜、土豆粉、肉、豆腐分别炒过,一层层铺在淘来的瓦锅中,淋上汤汁,置入炭火,散发着炝灼的醋香味。

  厨房里,堂哥双手一挥:“这叫暖锅,我们小时候过年才能吃上。”

  这是大年初三,堂哥从单位匆忙赶回来为我做的一道“老家菜”。

  乌鲁木齐的城市家庭,家家户户都是集体供暖、煤气炉灶,炭火反而不易寻得。

  炭火生在楼道里的铁盆中。堂哥嘱咐嫂子:“开个门缝看着,别把啥点燃了,我个管消防的,把火点着了,还不把人给笑死。”

  “拍张照发到群里。”掏出手机,堂哥黝黑的国字脸上露出顽童般的笑:“那些老乡们可馋。”

  “老乡们”,是和他一样在甘肃庄浪出生、现今在新疆乌鲁木齐生活的人。过年,上百号人在微信群里抢红包、转“社火”,用着家乡话拜年,堂哥对着手机屏幕傻笑。

  有时候,幸福莫过于同一个家乡的人坐在一起,说着小时候的故事和现在的变化,这是他们维系过去与现在、时间与空间的纽带。

  “天山深处将献身”

  堂哥李殿业与老家的纠葛,用嫂子的话说,根深蒂固。

  堂哥18岁参军才到新疆。那是1983年,正处在中国城乡迁徙的第一批浪潮。迅速生长的新疆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着全国各地人口聚集。

  照片里的堂哥留着稍长的偏分头,“《上海滩》里许文强的发型。”堂哥说。当年他高考失利,又不甘心回家务农,新疆征兵的宣传单拿在手里时,他犹豫:“新疆那时我们叫口外,就跟外国一样,远得很。”

  不算从村庄到省会兰州的路程,1900公里的兰新铁路线,是堂哥心中,家乡与生活的距离。

  送行的村口,一辈子没哭过的老父亲掉了泪,堂哥把随身的蓝塑小本子上的两行字描得粗黑,“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

  他成了驻守新疆的一名基建工程兵,同批战友哪来的都有,山东、河南、四川、江苏的最多,喊人名的时候,家乡是最方便的识别码。

  新疆海拔高、冬季气温低,架桥、修路、建水坝,一般人上不去,必须部队去修。堂哥怕给家乡丢人,干活都是抢着干。多年前的寒冬腊月,站在齐膝的水泥中抢工期。现在,53岁的他每天走路都要戴着护膝。

  “有没有后悔过?”我问他。

  “也有。”他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那时候真苦,我们在库尔勒和静县外面驻扎,风沙把压着帐篷这么大的石头都吹跑了”,他两手在两肩比画了下,“吃饭吃到后面,碗底一层沙子,一个山东来的战友当时就哭了。在伊犁,早上起来门就推不开了,外面的雪下到大腿根,哼哧哼哧把雪扫完,抬头一看,周围荒凉得连个人都没有,语言又不通,那时候就特别想回……”

  话还没说完,堂哥又笑了起来:“苦是苦,但大家在一起,还是很开心的。”

  经济特别困难的年代,快乐是很简单的,想吃肉,发的皮靴大衣不穿,拿去跟少数民族换鸡换鸽子吃,在一起很有乐趣。

  堂哥还留着那个蓝塑小本子,我看到他写的一首小诗:“洋流飞卷尘扑面,新兵颠插哭声连,三月训转精神震,天山深处将献身。”

  重要的是“你在哪”

  现在,他是乌鲁木齐铁路公安处的消防监督员。

  兰新铁路线成了堂哥最熟悉的地方,在乌鲁木齐铁路局管内,他分管着新疆经济命脉“一黑(石油煤炭)一白(棉花)”的运输安全,还有旅客列车的防火安全。

  因为春运,今年的年夜饭,堂哥毫不意外地缺席了。

  “你哥三十几年就没在家过过年。”嫂子端水时娇嗔地向我抱怨。

  “你嫂子去年还被评为‘好警嫂’,嘿,支持警察工作。”

  每年唯一的年休假,他都用在了回老家探望上:“要说有遗憾,就是老家还有个90岁的老母亲”。

  “老父亲已经不在了,老母亲血糖爆表,卧病在床,没人照顾,看了心里酸楚得很。”想起牵挂,堂哥神情黯然,低眉许久:“没办法,就是从古到今人们说的,忠孝不能两全”。

  算起来,堂哥来新疆已经34年。口音变了,儿子大了,兰新铁路线的那头是对根对祖的念想,这头的新疆,早已从异乡变成了家乡。

  不止堂哥是这样。老乡群里,“咬牙上新疆”的老谢、老毛、老万、老梁还有老孔,如今都定居乌鲁木齐,在机场、教育局、旅游局、民政局等地工作或做着生意。

  无论他们自己还是后代,家乡这个词都在发生着异变。“你哪人”不再那么清晰和明确,“你在哪”反而更为重要和纯粹。

  在新疆,初一的早饭,甘肃人一定要吃长面,四川人要吃元宵,到山东人家里去做客,非饺子莫属。更有特色的是民餐的加入,我们家里初一的早餐一定是羊肉丸子汤。

  堂哥招待人的,正是给我做的这道“老家菜”暖锅。

  “怎么做,都做不出小时候的味道”,但他还是年年做。

  寻找恩人的下落

  “今年不行了,今年乌鲁木齐所有公务人员都要值班,没时间做。”暖锅还没吃,堂哥拿起帽子又要接着去值班。

  我跟上了他:“你们除夕咋过的?”

  “呃…呃…我们除夕举行了拔河比赛。”

  “照片哪?”

  “哎,照片咋不见了。”站在乌鲁木齐铁路公安处门口的信息牌前,堂哥拿着手电筒试图给我找出除夕当天的情景。

  院里,四个特警正在打篮球,天色将黑,堂哥值班要到第二天上午的11点才能下班。

  “这个时候,警察都必须在岗位上,除非人累倒住到医院里去。”

  “真有累倒的?”

  “真有。”

  “除夕那天我回来,去买烟花要身份证,去加油要身份证,去超市买东西要安检,进自家小区还要查后备厢。”我故意打趣堂哥:“还是老家好吧?”

  “那是离新疆特别远的人的想法。”堂哥认真地说:“我认为,新疆这些都是暂时的。我现在非常喜欢新疆,人好,豪爽好客,气候也比较习惯,就是儿子以后去内地了,我还是会在乌鲁木齐生活。”

  堂哥给我讲了个深埋他心中的故事,还是他在伊犁当兵的时候,有天他从天山修路下来,一摸口袋,没钱坐车回部队,眼看天快黑了。

  一个比他大二十几岁的大叔在附近开餐馆,走来问:“你个兵娃子坐到这里干啥呢,是不是遇到啥困难了?”

  大叔把堂哥领回家:“你就住我这,明天再找车送你回去。”

  “那时候的人就那么朴实。”堂哥说,那是他在新疆的第一个恩人,以后他每回伊犁,都要去找那个恩人的下落。

  告别了堂哥,我来到不远处乌鲁木齐小绿谷公园里。为了迎接春节,公园里砌了不少冰雕,霓虹灯一路通往山顶的一座冰雕宝塔。站在“维泰大桥”下面,一分钟内,周围路过的游客,有说着维吾尔语的,有说四川话的,有喊着河南腔的,南腔北调如此集中,告诉我这里是新疆,我们是如此的不同,但我们又没有什么不同。

  【同题问答】

  你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李殿业:非常满意,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感觉自己还是为社会做了一点贡献,在退休之前的这几年,一定会像当初一样,不改初心,保持好警察的本色。

  2016年,你有什么变化?

  李殿业:2016年我们工资涨上来了,生活比原来轻松一点,我儿子也参加工作了,就算把我这个做父亲的对他的希望也实现了,这一年对我来说,是有纪念意义的。

  当下最珍惜的是什么?

  李殿业:就是我警察的这个身份和荣誉,争取做一个让周围人看着顺眼,自己也问心无愧,大家伙儿也觉得这个警察还行,做到这样子,这就是我的心愿。

  新京报记者 李戈戈 新疆乌鲁木齐报道

更多详细新闻请浏览新京报网 www.bjnews.com.cn